第五章 鱼肉

恒星体积膨胀，即将掀起太阳黑子，高温炙烤救生艇外侧，能听见外壳融化的声音。

木子堰掌舵，操纵救生艇一次次进行着“俯冲-下落-蹦跶-再俯冲”的逃生操作。

舱内温度越来越高，她的汗水从睫毛滴下，落在舵轮上。

“……”

娜温紧张盯着窗外，舰艇外壳高温下缓慢形变，危险一触即发。

“别紧张。”

木子堰目视前方，语言平实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些漂流垃圾多是反射膜，是当初建筑水星防御工事遗弃的。”

“反射膜这东西，物理熔点高不过恒星火焰，但它能够反射一定量的光能。”

“我们蛇形前进，有一定概率逃生成功。”

娜温咽口水，握紧安全扶手：“一定概率？”

“金星和水星之间，很远的。”

视野前方，反射膜在太空中舒展、团紧，木子堰快速心算俯冲距离，选择了靠右的一朵“大水母”着陆，缓冲：

“不去金星。”

“去水星太空港。”

救生艇被缓冲韧劲儿钝的一晃，娜温满头热汗，皱眉：“就算我读书少，也知道水星太空港是个空壳子，早八辈子被政府放弃，剩一堆破烂金属。”

“去哪儿作甚麽？”

最后一个俯冲，舰艇平稳落地，极光色的反射膜在太阳光照耀下，发出瑰丽的渐变色光芒，刺目无比，木子堰审视近在咫尺的空气罩，切断火力闸，发笑：

“你是冥王星黑市混出来的小伙伴。”

“怎么不知道水星太空港呢？”

娜温：“……这和我混黑市有什么关系。”

木子堰笑容扩大：“水星的黑市，就在水星太空港。”

“要是那儿真的百里无人烟，为何几个月前木星星舰来偷袭太空港，会有人举报呢？”

娜温一愣。

重力空气罩薄薄一层，像太空中一层透明墙围绕着水星。

恒星光芒下，隐约可见电流窜动在罩子表面，这些不稳定的电流，正是水星空域监管的拦截触发机制。

救生艇就此停下，安静等待。

罩外漂流垃圾群直径超过百公里，灰灰白白，成散点块状，顺着行星引力，组成肮脏的水星“飘带”。

木子堰解开安全带，翻身去后方：“还有几分钟。”

娜温紧张看表：“十分钟。”

“收到。”

木子堰声线平平，像讨论晚饭吃土豆还是玉米：“刚才的行进操作看明白了吗？”

娜温：“嗯，看明白了。”

“你操作一流，不愧是间谍。”

比幼年见过的冥王星建航员操作还熟稔，堪称钻空子狂魔。

木子堰爽快一笑，磁射枪和照明弹拿好，将娜温的手摁在舵轮上：

“那，后面的航程掌舵，就靠你了。”

娜温：“……”

娜温惊恐：“啥！”

木子堰打开后方攻击仓，跳下去，就留了句话：

“合作竞渡，人有分工。”

“或者你想负责攻击位，也可以啊。”

“别怕，看显示屏，我设定的有太空港坐标，借太阳风势，快的话，一刻钟就到。”

娜温心态爆炸，“我不行，我不是舰校生！哪会开飞艇！”

这和文化课关系不大吧。

木子堰心道，调侃：“那你会用磁射枪吗？”

娜温：“……”更不会。

好吧。

娜温语塞，片刻后，神情转为坚定：“行，你说，我该怎么做。”

攻击仓内设为防弹玻璃罩，各方一览无余，方便炮手观测，却也同样将炮手置于一个危险境地。

你看得见敌方，敌方自然看得见你。

木子堰调整瞄准镜，拨动星尺，让动态视力熟悉四百年前的风格，同时指点娜温：

“瞄准太空港。”

“太阳风开始后，借力跳跃，尽量保持平稳。”

“满地都是垃圾群，找顺眼的做着陆点，最好顺着反射膜躲避，抢救一下我们被烧化的小艇。”

“最后，深呼吸，保持冷静。”

话音落，攻击仓传来一声清脆的上膛声，磁射枪共振发出细碎嗡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娜温浑身冷汗，欲哭无泪，咬牙逞强道：“听起来，似乎不难。”……个屁。

木子堰神情轻松惬意，甚至带点兴奋：

“本来就不难，姑娘。”

“放手干，你会爱上这片无垠星空的。”

说完，她目镜瞄准，吸气凝神，对准头顶上一直在跟踪拍摄的航拍艇，扣动扳机。

四百年前的扳机弹簧不够顺滑，威力却同样出众。

轰隆一声！

攻击仓散开，一道黑色磁流挟裹电光，如蓝色流星划过银河，直冲星空航拍艇而去！

随后，精准命中。

航拍艇后尾被磁流打中，立时引发舰载电磁力系统混乱，眼见水平高度飞速下落，宛如飞机空难现场，一片惨叫声传来——

娜温兴奋地跳起来：“打中了！”

木子堰心中满意，继续瞄准，叮嘱：“注意你的责任，士兵，掌舵。”

娜温：“噢噢好的。”赶紧手忙脚乱修正航向。

恒星光芒越发刺眼，风暴即将来临。

高空俯瞰，水星地表城市群完全沉降，不夜城失去璀璨光辉，像一颗灰色死星冲击在抵御太阳风的最前线。

航拍艇内，格林豪泰团队上演惨叫大合唱。

飞行员满头大汗订正飞行路线，心道实在不行只能尝试紧急降落，却发现水星地表全线“避灾”，停机坪一根毛都看不到。

木星在上！

太阳风前一刻迫降，真他娘找死啊!

格林豪泰:“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是来拍个太阳风啊卧槽！”

直播观众也在齐刷刷惨叫：

“嗷嗷嗷嗷主持人你要英勇捐躯了嘛！”

“呵，谁让他刚才报警来着！人家逃个狱容易吗！”

“咋办啊！”

“我刚打给木星空管了！”

“屁用啊!从木星过来人都被太阳煮成骨头汤了!”

“吼我干屁啊键盘侠！你难道知道水星空管电话？！”

大家的心情，瞬间从围观水星大逃杀down成了木星主持人葬身现场，喧闹悲婉。

飞行员被直播噪音吵得头晕脑胀，回头骂了几句闭嘴！随后快速拉平升杆，希冀可以挽救掉个不停的高度线，随后他听到敞开的舱门处传来一道女声：

“操作及时。”

“兄弟，临危不乱啊。”

飞行员：“……”

飞行员猛回头！

见鬼了！

舱门口趴着个人！

狂风呼啸，吹的头发成鸡窝，她神情笑眯眯，脸色白凄凄，大半夜遇见肯定以为撞鬼了！

天知道“空中行走”有多难！

飞行员：她怎么爬上来的？

飞行员手拉升杆不能移动，刚想出声示警后舱，闯入者一个平板支撑，窜进驾驶室，跟背后长眼了似的，将驾驶室的备用枪摸出来，抵在飞行员太阳穴上。

飞行员：“……啊啊啊啊啊！”

飞行员顿时也惨叫起来。

木子堰见他哭爹喊妈，忍俊不禁。

星舰驾驶舱备用枪的地方几百年不变，她摸出来，估计吓死这位同行大兄弟了。

后舱里格林豪泰欲哭无泪：“哥！你嚎屁啊！我们等着你救命呢！”

“还是自己救命吧。”

驾驶舱门打开，飞行员保持着举手投降姿势，被人推出来。

木子堰笑容爽朗，夹杂点见幼儿园小朋友的温柔，对着目瞪狗呆的几人，她略微低头，问好：

“您好啊，主持人。”

“木星星空集团，娱乐巨头，久仰大名了。”

她身上的囚服清清楚楚印着“水星国际战犯营”几个大字。

格林豪泰：“……”

助手：“……”

直播观众：“……”

众人齐齐陷入静止，安静如鸡。

木子堰见众人吓呆不语，便自我介绍道：

“我名讳几何，实在不方便讲。”

“籍贯不详，目前来自水星战犯营。”

“偶然星空相遇，真是缘分，希望在此刻我们真实见面之前，各位没做什么害人害己的行为。”

她眼神暗示性地落在舰载通讯器上，仪态真叫一个爽朗大方，利人利己。

格林豪泰吓得一抖。

他刚才给水星空管打了电话！

真他娘现世报，来的快！

“如若不然，这位勇猛优秀的技术人员，可能就要命丧水星了。”木子堰平淡道，镭射枪口威慑性地贴紧皮肤，众人眼见飞行员脸色苍白，豆大汗水顺着他额头往下淌。

格林豪泰喘气，压下手掌，咽口水：

“请你冷静。”

“逃生不易，沾染人命罪上加罪，太划不来了。”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讲，我们一定满足！”

木子堰不答，爽快一笑，扼住飞行员的脖子，将枪口对准直播镜头：

“大家好啊，初次见面，希望光脑前的各位也会像直播间表现的这么安静。”

“不要报警噢，不然这一舰的人都会因为你们的行为而丧命。”

说完，余光瞥见助手动作鬼祟，她眼神一利，一枪打在助手手上，鲜血如涌泉，助手立刻惨叫！

“"

格林豪泰浑身发抖，脸色青白。

他刚暗示背后助手偷袭木子堰，却光速射伤，这逃犯，果然凶悍!

弹幕上刚还滚动的脏话顿时一静。

看直播的键盘侠大多生活阅历不足，木子堰言出必行、字越少事越大的行事风格，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登时吓傻了一趴直播观众。

不少人在光脑前头晕目眩，肝胆俱裂，生平第一次犯了晕血症。

直面犯罪的恐惧感，让人肾上腺素分泌爆炸。

助手惨叫不止，木子堰不闻不问：

“太阳风还有五分钟。”

“我要你们所有的武器装备，和水星空域通行证。”

格林豪泰浑身出汗：“武器装备没问题，通行证不行。”

“给了你，我们怎么办！”

木子堰吹口哨：“你们可以跟在我后面，一起出逃水星啊。”

“亲身走一次，更有体会。”

“就像主持人您对我的期待那样，大逃杀，搏曝光量，对吗？”

格林豪泰咬紧牙关，浑身发抖。

被戳穿了。

没想到，这逃犯什么都知道！

木子堰叹息：“这真是个扭曲的时代不是吗，什么都能被用来娱乐。”

“我搏命被你们认为是娱乐生意，艰难求生的是我，可能葬身火海的也是我，坐收渔翁之利赚打赏的却是主持人你。”

“名气真重要，不是吗？”

格林豪泰心虚不已，嘴上辩解：“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分成。”

木子堰斜睨直播屏幕：“用不着。”

“活命的本事，看了也学不会。”

“同样，就算有空域通行证，就凭此刻距离恒星的距离，你们也逃不掉。”

格林豪泰一愣，旋即浑身发冷：“你什么意思？”

木子堰：“没什么意思，施舍你们一线生机而已。”

“诸位第一次跟拍太阳风吧，我呆了几年，头次见敢这么近距离拍摄的。”

“你们真是，太不尊重恒星的威力了。”

格林豪泰不语，脑海中万般算计，助手捂着伤口惊恐和他对视。

格林豪泰心乱如麻,“通行证不能给你。”

“……”

飞行员脸色陡变，抖如筛糠。

木子堰拍拍他肩膀，“兄弟，对不住，你的命不值钱。”

随后，她一个手刀敲晕了飞行员，将枪口对准直播机器背后，那一团电线上，这个举动让格林豪泰胖脸立时惊恐变形：“你要做什么！”

木子堰讽刺他：“真是好主持，别人的命可以不要，就要观看量。”

说完，她一枪射断几根电线。

直播屏幕一闪，在线人数顿时从3567万掉到了2980万。

格林豪泰目眦欲裂！

这是他的命啊！

木子堰盯着他，“我无意杀人。”

“哪怕你们通报了水星空管陷害我，我也没更进一步，自忖仁至义尽。”

“现在，把通行证交出来。”

格林豪泰还想回旋一下，“壮士，您看这通融一下成吗，我们也知道，这会没了通行证就会折进太阳风中——”那不是等死吗！

砰。

木子堰又开了一枪。

在线观看人数掉下了两千万。

“还有三分钟。”

她道。

格林豪泰抓头发暴跳如雷：“兄弟冷静！别冲动！”

“好说好说，一切好说！”

“您先克制下！”

“克制什么？”

木子堰笑道，最后一枪。

砰一声。

精准击中。

直播量立刻断崖式下跌，缩减到了九百多万，不足巅峰时的四分之一。

残存的直播观众看得大气不敢喘，眼睛不敢眨！

这峰回路转！

这柳暗花明！

简直是刀锋触及脖颈毫毛的爽感！

格林豪泰：“……”

五雷轰顶！

助手见主持人呆滞悔恨的表情，担心道:“格林……”

格林豪泰咬牙切齿：“给她。”

助手不可置信：“这不行——”

格林豪泰大吼：“老子命根子都要没了！我说给她！”

将早准备好的医疗包丢给助手包扎伤口，木子堰点头致意：“感谢您无私援助，一定铭记终生。”

助手畏惧望着她，银色假面之下，这逃犯就是个人形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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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温焦急等在救生艇中。

刚才木子堰这家伙说打劫就去打劫了，直接发射弹簧梯就冲上航拍机了，真是憨批！

然而，一分钟后——

她真的爬上去了！

轻松的，惬意的，脚法娴熟，体态协调。和小时候看的天空行走科教片中，太空人艰难滞涩的体态，判若两人。

娜温：“……”

目瞪狗呆。

她不是间谍吗？

间谍这么神通广大吗？

娜温心中不可抑制地对“间谍”这个社会工种产生了敬仰之情。

头顶上一阵轻响，大包被扔进来，木子堰一个倒翻，从舱口跳下，收起弹簧梯，道：

“走。”

“准备突破空气罩，刚才练习弹跳了吗？”

娜温点头，担忧问：“头顶上的家伙怎么办？”

木子堰笑出声来：“我缴了他们的武器和通行证，他们只能跟着我们一起逃喽。”

娜温偷眼看她，心中兴奋又胆怯。

木子堰说的对。

刚才短短几个回合的太空跳跃，就能体会到遨游星海的快乐，让人流连忘返。

那以后呢，畅游无尽星海，岂不快乐百倍！

木子堰拉上安全带，“准备好了吗？”

娜温聚精会神，救生艇前端顶住空气罩，前方火海如潮，她认真道：“准备好了。”

木子堰掐表：“十秒倒计时。”

娜温赶忙一个突进跳跃，救生艇戳破空气罩，来到右侧一片反光膜上，触发水星空防预警，电流奔涌，警示频发。

太阳灼灼燃烧，火焰四射。

木子堰：“五秒。”

娜温转舵右边。

头顶上航拍机进行“复刻”操作，同方向调头。

木子堰：“三秒，关闭火力闸。”

娜温压下闸口，深吸一口气，心中将已知□□字念了个遍。

请诸位保佑我们，一定一定要活着走出恒星风暴啊。

木子堰：“一秒。”

太空一瞬静止。

恒星骤然一缩，随后猛然扩张，上万公里的太阳黑子在天体表面掀起飓风，火焰窜奔，地狱般的光热如海啸席卷漆黑寰宇。

真空无声。

霎那间。

火海吞没一切。

救生艇、木星航拍机、水星，无一幸免。

只余滔滔烈焰，不见火中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