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诡计

知识产权局人流寥落,建筑倒是修的挺拔阔气，头顶数据屏实时滚动着近十年来的赛特顿申请专利情况，全息“科技树”就在屏幕根部缓慢“生长”。

木子堰靠近粗大的全息树。

它通体银蓝色,半透明，头顶上挂着时间显示,树干上挤挤挨挨,由九星的名字拼凑成主体——

木舰长看了半天，终于在水星几乎光秃秃的“轻工业”枝杈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它小小一个，悄悄生长着，条码打的很明白。

【水星国际水冰功能饮料】

【联合专利】

【研发人：木子堰】

“……”

木子堰感到微妙的欣慰感。

仿佛九星时代人类的浩大版图中，因为这一举动,而让木子堰和这片时空,真正产生了联系。

果然,贡献才会让人真正产生归属感,无论大小。

通讯器中,半天听不见人说话的本杰明不耐烦道：

“887？”

“887你死了吗？”

“要是被抓了记得告诉巡捕给我分成谢谢，300万太阳币呢。”

木子堰：“……”

木子堰翻眼睛：“我在看科技树，知识产权局的科技树。”

“水星的轻工业真是一塌糊涂啊,秃的能做光头了。”

功能饮料这种细枝末节的小发明，竟然都能排在前三列,可见整个轻工业类域的匮乏贫瘠。

……特别是和旁边娱乐业发达的“金星枝杈”对比看,那真是效果惨烈。

金星科技树：呦！

水星科技树：……滚！

刚怼人一时爽,现在立刻被回怼的本杰明：“……”

“净说屁话,水星条件不好,本来就是个瘸腿儿偏科，重工业强轻工业弱。”

“咋，你这厮卖情报这么久，还来吐槽我母星，太没职业素养了吧！”

木子堰：“……”

“我的错。”

“说回刚才的事，水冰功能饮料。”

“我给您引荐个人，包管能给水星国际打通挖掘、提纯、制造全流程。”

本杰明心中警惕，刚还想着从木子堰嘴里套出功能饮料的配方，结果现在这话听起来……还有提纯技术问题？

“你说，我记着，明天往上报。”他道。

木子堰缓缓道：“别生气啊。”

“我说的人，是水星太空港原东区区长，凯德。”

本杰明：“……”

本杰明螺旋爆炸，怒火冲的眼睛发红：“你和我引荐一个、一个走私犯？”

木子堰失笑：“所以我说，别生气。”

“凯德很靠谱的，太空港对水冰饮的小范围制造一直是他在负责。”

“原材料、提纯技术我贡献的，配方我们一起研发的。”

“——不要戴有色眼镜队长，凯德是太空港的地头蛇。利用潜在的经济利益重新联络太空港是什么样的意义，您应该明白的。”

对面沉默着。

本杰明没有立刻回答。

木子堰和缓开导：“一年前，差点被木星国际掳走太空港的悲剧，水星国际应该不会想重演吧？”

“利用这个机会，将水星太空港重新‘激活’，部署水星贫匮的轻工业，不好吗？”

“重新捕获太空港作为水星的次级战略中心，政治砝码加倍，难道不好吗？”

通讯中依旧一片安静……

木子堰耐心等待。

“887，等下记得把这通通讯内容删除。”

半晌，本杰明低声回答，声线带着沉重和正式感：

“我不论你初心如何。”

“但总归，这个建议，我还是要替水星国际感谢你。”

“不过，我多心问一句——你一个冥王星间谍，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某种意义来讲，这算变相背叛主家。”

“……”

木子堰低声笑起来。

她来自未来，拥有的眼界格局和本代人不同。

九星都是人类，一母同胞，只有大家都发展得好了，才会有联合共同进步的可能。

若是大家都比烂，那只会内忧外患，战火不断。

非要论起眼下利益，那么从水冰开发事业中，木舰长是能得到巨大利益的。

手中的专利书标明，专利类型为【联合专利】，木子堰独占发明权，后方的制造权自然要让渡给水星国际——

那么，倒时候产品面世分成时，就是，五五开（土星专利特供）。

如果一罐水冰饮净利10币，那木子堰这人头就要占去5币。

就算加上税率，只要生产规模起来，那给予木舰长的，一定是天价报酬，还是来自正规渠道。

……

金钱如海滚滚来啊。

还是那句话，心有格局，但无利不早起。

知识，永远是核心资源和第一生产力。

要是水星国际知道这背后门道了，估计会暴跳如雷，然后……心有怨言却又老老实实地开发矿藏吧。

机会难得。

哪怕有木子堰这厮无耻地分蛋糕，水星国际也不会放任这个商机流逝。

“我自有打算。”

“您不用管。”木子堰谢绝回答实情。

“只求您上报水星国际时，能稍微提一嘴，这商机是我发现的，就行。”

本杰明：“……”

我就算不报备你，凯德一来，不还是屁腚光光里外透吗？

除了你，谁还能兼具水星国际和走私太空港双重背景？那这个中间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本杰明心中冷笑，就知道是这样。

这个887是个多面人，天天换脸，心机如海。

你压根不知道今日今时，她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

“行，我知道了。”他答道。

通讯就此结束。

土星之后的旅途，比之前平顺许多。

厄斯号选择了一条蓝标航道，终点，定在【冥卫一.卡戎星】。

这颗卫星为冥王星势力范围最外围，从此处，才能进入浩大的冥王领域。

又是漫长的两个半月。

官航道中时时能遇到同向、逆向的舰群，大家友好地打开探照灯，互相晃一晃打招呼，随后擦身而过。

黑黢黢的太空在脚下，航行一整天，也未必能见一个浮标，厄斯号仿佛一具尸体，沉默漂浮在漆黑海水中，不呼吸，姿势不变。

途中，距离恒星太阳越来越远。

二十四小时中，有太阳的时间更短了，恒星的色泽也随着距离的增大而变得奇奇怪怪。

由火红色，变成橙红色。

橙红色变成淡黄色……到现在的浅白色。

气温愈发严寒。

舰内恒温，中星带的两位媒体人趴在玻璃上，看舰外密密麻麻结的冰花，它们璀璨晶莹，漂浮在漆黑太空中，美丽端庄，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舰外是瞬间能够冻结血液、风一吹就断裂骨头的寒冷。

“哎呦，”小助手不自觉搓搓手，缩回座位上，和木子堰搭讪：“舰长啊，您原生环境挺苛刻啊，每年冻死不少人吧。”

木子堰正在看柯伊柏带的地图，听到这话抬头想了想：“并没有。”

“冥王星和水星是太阳系中空气罩技术最强的两家了，一个隔热，一个绝冷，是吧。”

“不过，确实还是有冻死的——特别是你们初来乍到的中星带人。”她吓唬道。

“吓！”

“为啥！”小助手傻眼。

木子堰被逗笑了，“就算是隔绝寒冷，那也是能够让三王星人习惯的温度。”

“不代表能被中星带习惯啊。”

“冥王星常年气温诡谲，空气罩内零下六七十，罩外零下二三百，如何，听起来很爽吧。”

助手脸色发白：“那，那我们怎么……适应得了？”

木子堰光笑不说话。

格林东方在一旁暗暗叹气。他早就发现了，木梓妍有捉弄人的爱好。

“舰上有恒温服。”他说，目光示意木子堰，木子堰还是笑，还是不说话。

“想得美噢。”

李伯劳忽然放下书，开口：“恒温服不是保持37恒温，而是衣服内温度相对稳定，不升温也不制冷。”零下六七十能给你“折扣”到零下一二十都算是超水平发挥。

“厄斯号原为水星舰，你指望天天被太阳烤的水星造出隔冷服吗？”

格林东方一愣。

他确实没想起来厄斯号原身水星舰的事情。

木舰长见气氛不对，赶紧收场：

“不重要，下了地，各自买衣服就行了。”

“真正需要提心吊胆就我一个人，你们就摆平心态，当游客。”

小助手表情明显一松，拍拍胸脯。

格林东方没说话，余光看木子堰，她笑容平静，一点看不出将要抵达卡戎星的惊慌失措。

奇怪。

就算不论她出逃水星的事情，那单看给冥王星盗取水星情报这任务，木子堰也是失败了的……这马上登陆主家，一个任务失败的间谍，为什么不紧张？

单纯的媒体人理解不了，情报业失败也是英雄的定义。

木子堰明白。

但她不在意这个，给她自信的，是原身模模糊糊没有随灵魂死亡而完全褪色的记忆。

很多人的疑心其实完全正确。

情报行业讲究多，要从小培养，才能出“大间谍”。

但是像木子堰原身这种十五六就跨星际出来贩卖情报（还负责的是大星情报）的情况，根本不正常。

大星情报窃取需要长久的潜伏、老练的技术、经验丰富、洞察力敏锐、实操过硬……以及，一颗无论任何挫折都动摇不了的热爱母星的心。

这些，才不是一个十五六“恋爱脑”的土著小姑娘能够拥有的本事。

背后有问题，有大问题。

木子堰很好奇出现在原身记忆中的一些人，一些事，他们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

原身是个傻姑娘，学艺不精，脑子反应慢，是个漂亮草包。

她被坑到遥远的水星，不知道偷渡吃了多少苦，盗情报受了多少罪。

可惜，属于原身的记忆越来越斑驳模糊了。

木子堰现在只希望，在她将这一切遗忘前，能让这枉死的姑娘，得到灵魂的安息。

放心，我会为你复仇的。

“……”

座位上，李伯劳看木子堰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嗤笑一声，像只逗弄耗子的老猫。

若是此刻冰棺中的田从文苏醒，定要提醒木舰长小心。

年年岁岁，只要李情报长露出这种笑容，就代表着，他又看上了一个人才，而这个人才必然要被他折磨一番，踏踏实实地摸清底细了，才能拉近距离。

李伯劳下手，木子堰要倒霉了。

卡戎星一落地，就是严寒扑面，大雪纷飞，凄迷梦幻宛如雪国仙境。

一切都是白雪之色，盖住山峦盖住大地，连带特殊暗蓝色地表都看不见了。

厄斯号暂时停在停机坪，几人下舰，瞬间被罡风吹的一哆嗦，唧唧咯咯打摆子。

“现、现在几点？”

格林东方嘴唇发抖问，遥望天边垂垂欲落的一线太阳，那恒星光忙暗淡发白，快死掉了一般。

李伯劳也脸色冰白，但他不抖，“下午两点不到。”

格林东方：“……啊？”

才一点多就没太阳啦！

助手也一脸如丧考妣。

木舰长在后面笑的前仰后合。

从小长在遥远柯伊柏带的白银小公主也傲娇叉腰：“长见识了吧，木星人！”

远远的一排扫描架出现在地表，围拢成【环状保卫圈】，隔绝了停机坪和卡戎星的城市带。

保卫圈内，明显的热气蒸腾，比起外面罡风凛冽，那真是人间仙境了。

机械音提示登陆卡戎星的旅客需要过安检。

后面几人唠嗑，在白银珠的带领下，大略观赏冥卫一的风采，李伯劳凑上去细读安检提示。

内容很细很杂，什么允许通过，什么不允许通过，用词严谨充分体现了冥王星的风格。

严查身份证明，生物识别，星际路引，违者重罚。

李伯劳伸手触摸冰冷的金属牌面，上面凹凸的刻字痕迹让他心生一念。

这是个好机会。

一个也许不费他吹灰之力，就能够探底木子堰其人全部机密的机会。

……

“如何，有异常吗？”

木子堰抖搂头上的白雪，也想凑上来看安检须知，却被李伯劳拉开，“没什么，赶紧进去吧。”

木舰长不疑有他，“噢，好的。”

随即她拍拍手，招呼大家往扫描仪走。

人头一个个过去。

嘀嘀嘀响一阵接一阵。

小助手站在保卫带内，一脸“真不敢相信我还活着”“温暖使我重生”的表情，像只暖融融的小鹌鹑。

白银珠也在对侧喊木子堰赶紧进来，刚过安检的李伯劳冷冷抱臂，光看不说话。

保卫带外就剩格林东方和木子堰两人没过安检了。

“你，没问题吧。”

格林主持人拉住木子堰，避着扫描架的监视，指了指安检红光。

他担心木子堰折在安检部分。

木子堰爽气一笑，低温让她本就白皙的肤色翻出了死人般的惨白：“不用管我，你进就行了。”

格林东方：“……”

他依言前进，滴滴几声，很快通过。

轮到木子堰了。

她站在扫描仪下，微热的红光一圈圈上，一圈圈下，最终画了两个记号，定在她的前胸和脖颈，随即机器发出刺耳鸣，一阵急过一阵：

“警告！”

“警告！发现机械仿生人入侵，发现机械仿生人入侵！”

“申请即刻逮捕！申请即刻逮捕！”

其余人：“……”

木子堰:“……啊？”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太太平平埋在雪中木桩子般的扫描仪竟然全都“拔起腿来”，瞬间变做抓捕机器人，长手长脚哐哐哐冲过来，将木舰长团团围住，个个举着武器，千百个枪口对准了木子堰满头雪的脑瓜子，零头的这只扫描仪喀喀喀开口：

“不许动，仿生人。”

“我们都是你的同类，请束手就擒。”

木子堰：“……”

所以……这扫描判定我是机器人同类？

……

冤枉啊！

该如何证明我是个活人，在线等，挺急的！

敌众我寡，木子堰心有算计，遂展现温和微笑，喝止了准备冲上来救人的白银珠，举手投降。

咔哒。

冰冷的手铐带上，冻得人心寒。

木舰长还没来得及和其他人打个招呼，便被狼狈押走，白雪压压，落了她一身，背影看，别提多凄凉了。

雪中，厄斯号其余人僵在原地，都没动弹。

良久安静，众人各怀鬼胎。

忽然，白银珠红着眼睛，拉扯李伯劳。“我知道是你。”

“我想起来了！”

她恶狠狠地给了报丧鸟一耳光。

啪一声。

李伯劳被打的偏过脸，却不以为忤。

他似笑非笑，张张嘴，活动刚被打的下颌骨，轻描淡写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白银珠此刻心中满是义愤，她知道李伯劳为人心机叵测，却没想到狡诈至此：

“我是柯伊柏带的人！我来过冥王星不知道多少次你会猜不到？！”

“冥王星的安检须知写得清清楚楚！”她一指不远处的安检须知牌，气地嘴唇发抖，泪花子乱飘。

“严谨携带特种金属的智能体入境！”木姐姐身上至少有两处柔金填补的伤痕。

“违者重罚！”

“她是双面间谍！”

“——她刚才想去看牌子你拉开她了我看见了！”

“你为什么想她被抓李伯劳！你说啊！”

其余人：“……”

众人死寂，格林东方冷冷审视木星通缉犯。

李伯劳嗤笑，慢条斯理点头，“你说的对。”

“轻而易举啊，我只不过比她先看了一遍安检须知，然后把她拉开了而已。”

“原本旅途中还想着，我到底怎样才能套出木子堰的全部底细。现在，冥王星陆管局可以帮我做到这件事了。”知道了全部底细，我才能放心的和她相交。

没办法，情报业几十年，多疑已经刻进了骨头，完全的信任对李伯劳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

白银珠眼眶通红，抖着手，说不出话来，“你，你变态！”

白雪落在男人的义眼上，盖住了冰冷的蓝色，他勾起嘴角：

“小公主，不要这么义正言辞。”

“你见过冥王星安检须知不知多少次，为何刚才没想起来提醒木子堰呢？是真忘了，还是假装的呢？”

“还有。”

“我性格本就如此，你第一天知道吗？”

风雪中，男人的话比坚冰还要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