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些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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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年前,一代狩猎计划,综合评分最高的四名幸存者,分别是秦策、凌橙暮、常肃和观月绫子。
按照规定,这四人将被植入真晶芯片,抹去记忆,送到校练场去集训五年,然后接替成为下一任监察局首席。
但奇怪的是,本该接任信息官的观月绫子,最后却被送去了灵异系统,理由是能力不够平均,单方面天赋极高,更适合测试新系统。
五年后,首席换任。
那也是身为信息官的许霄,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的三位新同僚。
控制中心一楼的会议厅,他站在门口,看到他们穿过那道长长的走廊,并肩走来。
制服笔挺,神色淡漠,气场冰冷,仿佛没有感情的执行机器,是系统最满意的样子。
……但其实不是。
日后相处久了,许霄才知道,原来他们只在表面上做着全套的戏码,骨子里却流淌着和自己一样叛逆的血。
他们绝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工具人。
教官常肃,长了一副铁血硬汉的外表,一拳能把沙袋击穿窟窿,偏偏有颗善待万物的心。
这位哥的人生理想,是跟知交好友们当邻居,闲时可以互相串门,一起吃辣条啃鸡爪,喝酒或者聚众打牌。
执行官秦策,文武双全,禁欲系冰山美男子,一年365天几乎没个笑模样,话也很少。
但他出去执行任务,不管去哪个平行空间,多多少少总爱带点小玩意儿回来,起初许霄以为他有收藏癖,后来才发现他是为了哄监狱长高兴。
果然,禁欲冰山都是给外人看的,对喜欢的人照样闷骚。
监狱长凌橙暮,首席里唯一一名女孩子,刚满21岁,好抽烟好收集兵器,玩世不恭大美人。
许霄了解,她一直对监察局意见很大,局中四处布满的监控,不收音只观测画面,所以他经常看见她站在各处监控范围内,面无表情对着摄像头骂闲街(……)
他查过她的资料,当初被选中参加狩猎计划之前,她曾是斗兽场系统年纪最小的测试者。
斗兽场系统,顾名思义,是模拟古罗马奴隶角斗取悦贵族的系统,里面的贵族是npc,玩家是奴隶。
从12岁到15岁,她始终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挣扎磨砺,故而后来才能在竞争惨烈的狩猎计划中活下来,还能获得综合高分。
没有人理解她经历过些什么,在同龄小姑娘还在享受青春时,她已经视鲜血和杀戮为常事,鬼门关都走了上百回。
命运从来是不公平的。
可真正内心强大的人,纵然身处黑暗,也并不会甘心堕入黑暗。
她仍旧信仰自由,向光而行。
【二】
关于春夏秋冬四个人入狱的问题,靳夏和沈秋来得比较早,是在凌橙暮任职的第一年就来了,而郑春和文东,则是第二年年初才来的。
按照监察局的规矩,监狱长拥有关押和审判的权力,一旦审判结束,给犯人正式定罪,即可签署文件,将犯人发配服刑——轻者去难度系数较高的竞技系统做长期任务,重者去极地系统受苦。
审判的最长期限是两年,即犯人最多可在时空大狱滞留两年,期限一到必须立刻服刑,否则监狱长也要遭受失职惩罚。
经资料记载,凌橙暮在任两年零一个月,总计760天,始终延长审判期,没有给狱中任何一名犯人正式定罪。
但每一名犯人的档案,她都会仔细看。
“靳夏,23岁,无视规则,杀害同局玩家,故意破坏灵异系统秩序。”她很随意地将档案夹往桌面一扔,饶有兴致挑眉,“性质还挺严重的。”
靳夏就坐在对面,隔着一扇特制的玻璃,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
他面无表情:“啊,还行吧。”
“我看了整场游戏的空间回放,最后剩下的那个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你一监狱长也这么八卦?无不无聊?”
凌橙暮轻巧地勾了唇角:“那姑娘的记忆,已经随着你入狱一并抹除了,她不会再记得你,你不后悔吗?”
靳夏沉默半晌,自嘲地笑:“真想保护一个人,谁会考虑后果?她不记得我最好,记得了反而累赘。”
凌橙暮点点头:“很好。”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
那时的靳夏莫名感觉,这位监狱长,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古怪一点。
却也稍微的,更温柔一点。
……
“沈秋,24岁,破坏总控制室,连杀十余名关键npc,使得整个赛车系统运行瘫痪,并有拒捕和暴力袭击执行官的重罪情节——连执行官也敢打,是个狠人。”
沈秋当初头发比现在长一点,都快遮住眼睛了,颓废阴郁,搁哪看都像极了不安定因素,随时可能制造混乱的那种。
他闻言冷哼:“如果那姓秦的不带枪,我早就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你们这些监察局走狗,都对自己的实力特别自信是吧?”
凌橙暮倒也没生气,她平静反问:“其实你就算不反抗,那一场任务也是必胜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反抗是为了尊严,不是为了继续苟延残喘,我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让这狗系统来判定输赢。”
“但你反抗失败了。”
沈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锐光摄人:“无所谓,至少我认为自己成功了,要杀要剐你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凌橙暮笑了:“好啊。”
她走出审讯室的时候,照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很久之后,记忆被部分抹去的沈秋,仍能在梦里模糊忆起这一幕。
年轻的监狱长将手搭在他肩头,眼神坚定,是银河深处最明亮的星光。
可惜当年,他还不懂那眼神的含义。
……
时空大狱每个月都有一次放风机会,放风地点在紧挨校练场的禁武场。
凌橙暮通常搬把椅子坐在那边,名义上是对犯人们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实际上却是进行叛逆的精神交流。
没关系,反正除了审讯室和四位首席的办公室,监察局的一切监控都只摄录画面。
于是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犯人们接二连三地来,均以最沉痛自省的表情,说最不着调的胡话。
“监狱长,饭里什么时候才能多点肉?犯人也有情,犯人也有爱,犯人也不想光吃菜。”
“行了别废话了,五千字申报论文我昨天刚提交局内审核,能通过的话下周就有肉了。”
“监狱长,有希望整点酒来喝吗?”
“我想喝都他妈得偷偷摸摸,你可能需要电击清醒一下。”
“监狱长,春夏秋冬那四个人又打架了,我们劝架还挨了两拳。”
“那就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去劝架,他们又打不死。”……
难得有一次严肃正经的谈话,是在第二年年底时,从来只远远站着的沈秋,破天荒主动走到了凌橙暮面前。
郑春、靳夏和文东看见了,还以为沈秋要寻衅找茬,赶紧也都围了过来。
凌橙暮正摆弄着自己的肩徽,她懒洋洋抬起头来,挺纳闷地打量他们。
“有事儿啊四位?我这不负责调解矛盾,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占理。”
“没打架。”沈秋一瞬不瞬注视着她,“我听到你那天和秦策的谈话了,我们这些人,如果两年仍没被定罪发配,你身为监狱长也要承担责任?”
她也不在意,仍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监察局内部规定的问题,怎么你还挺操心的?”
“我自己拼命归自己拼命,从不干那连累人的事。”
“我说你连累人了?”
靳夏闻言有点着急了:“监狱长,该怎么罚怎么罚,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您可犯不着为了我们担责任。”
郑春和文东也点头:“大不了您稍微费点心,把我们几个发配到同一系统去做个伴,我们就能念着您的好。”
凌橙暮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犯错的玩家才要被定罪发配,你们没错,我怎么定罪?”
“……什么?”
“我说,你们并没有做错。”她向后靠在椅子里,一字一句重复,“那些反人性的系统根本就不该存在,你们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勇气可敬,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春夏秋冬四人都愣了。
许久,沈秋才难以置信地追问:“你从不认为我们有错?你是监狱长,你的职责不就是审判吗?”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凌橙暮说,“身份是身份,良心是良心,随意处决你们,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那你……”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受罚,反正我也等不到那天了。”
靳夏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不到了?”
她笑着看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叮嘱。
“下个月的放风日,一旦听到警铃响起,你们四个立刻带着全体犯人往校练场的方向撤退,到了那,自然有人教你们该怎么做。”
“那你呢?”
“我有正事。”她想了想,又很愉悦地补充了一句,“期待已久的正经事。”
春夏秋冬甭管性格脾性如何,其实都算是心明眼亮的通透人,听她这话多少也懂了。
“监狱长,你……你要造.反?”文东声音有点发颤,他脸色极难看,“你有把握吗?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凌橙暮眉梢微挑:“你们当初在各自系统兴风作浪的时候,想过失败的后果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被抓到这来了?”
“……”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活三十天跟活三十年没什么区别,我是你们的监狱长,理应做个表率。”她放下茶杯,语气非常坦然,“赢了是先行者,输了是殉道者,没什么可怕的,问心无愧就好。”
“但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看看真正自由的那一天。”
【三】
作为实权并列的局内首席,赶上多事之秋,如果各平行空间需要逮捕的犯人太多,执行官忙不过来,监狱长偶尔也要去执行一下任务。
大约是任职的第二年年中,凌橙暮和秦策一起,前往镇压了其中一处平行空间的玩家暴.乱,共计逮捕三十九人。
结果谁能想到这三十九人里面,还有俩特年轻的孩子,男孩十八.九岁,女孩只有十五六岁。
“这俩孩子扣下吧,不用送去时空大狱了。”她说,“直接送校练场,让常肃想办法和许霄交涉,植入真晶芯片瞒过系统,就装作局内成员接受训练。”
秦策阖目叹息:“真的决定了?”
“嗯。”
“行。”他说,“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随你喜欢。”
凌橙暮似笑非笑朝他投去一瞥:“怎么,和我共事觉得很辛苦?”
“也不算很辛苦。”
“说实话,看见那俩孩子,我总难免去想,咱们像他们一样年少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
可惜记忆是空白的,想回忆也无从回忆,徒增烦恼罢了。
秦策侧眸看向她,神色沉静,一言不发。
那支雕刻凌霄花的桃木簪子,仍插在她发间,衬着如墨发丝,色泽温润。
……
那一对少年少女,就是后来的伍时玖和陆零。
年少相识,彼此陪伴,凭着一腔热血执意抗争,只为了不必再这样被操纵着,活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索性他们遇到的是凌橙暮,又受常肃教导,逐渐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原则与信念,都是能够传承下去的。
当初时空监察局那一场动乱,陆零也是知情者,他提前将伍时玖送进了时空通道,想的是先把她保护好,自己愿意跟着哥哥姐姐去赴死。
但凌橙暮没同意,她了解了他的决心,却交给了他另外的使命。
“及格,真不走吗?”
“不走,监狱长,我哪也不去。”
“好,那我将来要是死了,你可以接替我的位置。”……
所以最后,陆零成为了继任监狱长,并与执行官秦策,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合作共事。
他忘记了一切,唯有曾经的少年意气从未磨灭,等待着被时光再度唤醒。
我们终将重逢。
【四】
许霄从十五岁开始担任信息官,至监察局动乱那一天,刚好整十年。
关于信息官的秘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时空监察局首席成员,每十五年一轮换,不同时期选拔标准不同,这一届的标准,是一代狩猎计划的优胜者。
表面上,是取综合得分最高的前四位,但事实上只取了前三位,第四名的观月绫子,被送去了灵异系统。
因为信息官采取世袭制,不计入轮换规则。
时空监察局的元祖创始人,是许霄的曾祖父,及其带领的高精尖技术团队。
后来许霄的祖父和父亲依次继承了这个位置,完全依从于曾祖父的理念和意志,继续掌控着各个分区系统的运行。
许霄是第四代信息官,不同的是,他的理念与长辈发生了分歧。
对于许霄的父亲来讲,许霄那套自由与和平的理论,完全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实施叛逆之举。
他因病只活到了四十五岁,临终前意识到自己无法将儿子的思想扳回正轨,无奈之下,强行给许霄也植入了真晶芯片,并撤掉了许霄作为新任信息官的一部分权限,以免许霄将来生出异心,直接毁掉监察局上百年来创立的基业。
狩猎计划的设想,最初也是他提出的,并将程序录入了总系统,每十年重启一次,优胜者经历五年特训,刚好赶上首席成员十五年的换届时间,从此固定选拔方式。
许霄无权取消狩猎计划,尽管狩猎计划的存在,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甚至是泯灭人性。
然而他也并未因此放弃,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属于自己的程序,寻求破解权限、逆风翻盘的办法。
他的天赋最接近创始人,比祖父和父亲都要高,但天赋再高终究是孤身一人,没有同行者也难成大事。
直到他遇见了凌橙暮。
凌橙暮兼具果敢与敏锐,善洞察人心,眼里从来不揉沙子。
随着时间推移,了解加深,她愈发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终于找时机开诚布公,跟他深谈了一次。
当然,地点就在控制中心大楼后,那片被许霄屏蔽了监控的空地上。
谈话的最后,许霄眼眶有些泛红,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
这也是长久以来,他唯一一次有机会和信任的人倾诉真实想法。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说,“其实我也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彻底破解权限的那一天,我……”
“你很棒,也尽力了,我明白。”凌橙暮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别担心,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是么?”
“是。”她点点头,“任何反抗的道路,都很难一蹴而就,就算我们暂时无法成功,至少能为后来的人清理障碍,制造更多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想去破坏系统晶核,你会配合我吗?”
许霄滞了几秒钟,猛一抬头:“你疯了?系统晶核在第八层,双重结界上千守卫,想突破那道门必死无疑,我根本没有可行的方案供你参考。”
“你不必给我提供方案,我也没有想着一定要成功。”凌橙暮笑了笑,“我只是要去炸它一次,能毁多少毁多少,只要系统出现漏洞,你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那也不能用你的命去赌这一把,你这是在为难我。”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信息官,看过数不清的惨剧,那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凌橙暮的话掷地有声,“总要有人去走这一步,现在我愿意,有舍有得,你不应该优柔寡断。”
许霄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他颤抖地咬紧牙关。
“我怎么去和秦策解释?”
“他会理解的,但在此之前,不要告诉他真相,我怕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所以你是要自己去送死,留我们三个大男人苟活着?”
“咱们四个总得有人活着,你们活着,就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把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做完——许霄,这也并不容易。”
“……”
“我相信你,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尽最大努力完善计划。”她低声道,“最晚明年年初,时空大狱里的犯人们就必须定罪了,我要在那时行动。”
她孑然一身,并不怕死,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死,值不值得。
“许霄,我们会赢的。”
【五】
——阿策,如果将来我死了,这份感情,很可能会成为你的累赘。
——有时想想,大概忘记会更好一点,你说呢?
秦策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了凌橙暮。
他对她总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但在不够清晰的记忆里,他无论如何也搜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
在他眼里,监察局的一切都灰暗无光,只有她颜色温暖。
有些人只需看一眼,命运就注定了。
局中禁令,不允许成员之间关系亲近,有过多来往。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系统的监控下,毫无自由可言。
所以他与她曾无数次,身穿笔挺的监察局制服,神色冷漠,在控制中心的长廊里擦肩而过。
但却会在许霄开辟的那一方空地上,读书绾发,喝酒谈天。
陌生与亲昵,两处极端。
他性子淡薄、沉默寡言,一向无牵无挂。
偏偏遇见她,冰雪消融,千分在乎,什么原则规定都要放一放,只盼着能哄她高兴。
时空监察局,首席执行官,冷血执法,受的是万人痛恨,做的是天大孽事。
他时常会自我怀疑,在这日复一日的冰冷囚牢中,坚持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而她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倘若有朝一日,这份寄托突然似云雾随风,濒临逸散呢?
凌橙暮所说的那番话,看似随意,却令秦策昼夜辗转,越想越不安。
他太了解她了,正因了解,才知道那绝非无心之言。
她是真的动了心思。
他找到了许霄,开门见山,语气较之以往显得更加严肃。
“你和阿暮,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许霄明白,但凡秦策问出口,就证明对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事儿不可能瞒得住。
他斟酌了很久,试图将凌橙暮的决定,足够委婉地讲给秦策听。
但再委婉,又能委婉到哪里去?
然后秦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也是自相识以来,许霄第一次见到秦策露出如此隐忍悲伤的眼神,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偏偏令人从心底涌起难以遏制的疼痛。
他低声道:“抱歉,我劝不住她,但你或许可以。”
“……我也劝不住她。”秦策把脸埋进双臂之间,缓了半晌抬起头来,眼底似蒙着一层雾,“她决定的事,是一定要去做的,谁也劝不住。”
凌橙暮言出必行,认定的事不论生死,刀山火海都敢去闯。
她本就是那样的人。
……
许霄并不清楚,短短四五天内,秦策到底经历了怎样挣扎的心理过程。
在去平行空间执行任务结束之后,秦策刻意避开凌橙暮,再次找到了他。
“我有事拜托你。”
在听完全程之前,许霄万没有料到,秦策拜托给自己的,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大家都疯了。
“阿暮要毁掉系统晶核,就让她去毁,如果她失败了,我会在最后一扇门前逮捕她。”
“你有办法控制惩戒程序,不执行最高级别处决,直接将她传送去极地系统吗?”
“我知道这算违反规定,你陪阿暮一起去,我留下,天塌了我顶着。”
对于秦策而言,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两全的办法。
【六】
凌橙暮和秦策,给予了许霄两种飞蛾扑火的自杀式方案,而且这两种方案,并不冲突。
时空监察局的最高级别处决,只针对内部成员情节相当严重的背叛行为,譬如凌橙暮即将实施的这一种。
秦策知道拦不住她,他想的只是保住她的命。
惩戒程序和处决程序,是不能够一起执行的,所以他决定假意逮捕,联合许霄越级开启惩戒程序,抢先一步送凌橙暮去极地系统,由自己来扛这个罪名。
再后来,纸包不住火,常肃也得知了这件事,并当场决定加入计划,共同行动。
“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哥,我就该有做哥哥的样子,怎么能缺席?”
同一月份,许霄复制了能量钥匙藏入极地系统,并改良了自己研究多年的X程序,曙光渐现。
“这是我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因为我无法完全掌控旧系统,但我能保证,将来只要狩猎计划重启,所有被我加进程序名单的成员,都会重新进入游戏。”
成员们无论是散落在各个系统,还是留在时空监察局,都将被连接了狩猎计划程序的X程序所召唤,集体参战。
他们会在游戏中重逢。
“你们说得对,从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但总要有人去走,就算如今的我们做不到,未来的我们也迟早能做到。”
许霄承认,曾经的自己,骨子里也有犹豫和胆怯的一面。
所幸他遇见了他们,懂得了何为一往无前的勇气。
凌橙暮不后悔,秦策不后悔,常肃也不后悔。
那他又有什么好后悔?
生命是一场巨大的赌注,筹码够不够没关系,大不了破釜沉舟。
“我们会赢的。”
山水有穷处,情义无尽时。
【七】
在任职的第三年年初,凌橙暮释放了时空大狱的所有犯人,发动了监察局史无前例的、该记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惊天叛乱。
她那时拥有30%的兵权,气势浩浩荡荡,以大狱为起始点,绕过信息处,经由东南二楼,走一路杀一路,朝着控制中心长驱直入。
常肃就守在校练场,等春夏秋冬带了犯人们来会合,也不管他们如何反抗拒绝,当即通知许霄开启时空通道,随机传送。
不管传送到哪里,总之摆脱了犯人身份,都比继续服刑要好。
系统直属的黑衣守卫汹汹追来,他直接把门一关,以监察局准则第23条规定“训练时间不得擅闯校练场”为理由,暴力镇压,杀了个昏天黑地。
由此,他成功替凌橙暮拦截了一队精英力量。
控制中心血流成河,凌橙暮从第一层闯上第八层,又用许霄给的真晶雷.管,炸开了第一道结界。
……然后她才知道,为什么说这第八层的最后一扇门,这么难以攻破。
因为到了这里,经她率领的黑衣人会受系统操纵,自动倒戈。
她身陷包围圈,真正成为了孤军作战。
她很清楚,此时的许霄,应该正在争分夺秒入侵总系统,哪怕她通过不了那扇门,总要尽力替他拖延时间。
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但死也要死得绝对有价值,否则她不甘心。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样狼狈的时刻,见到秦策。
并且,他是来逮捕她的。
制服染血,她伤痕累累地后退一步,与他持枪对峙。
两人的枪口,都互相锁定了对方。
她很不愿意承认,在那一瞬间,自己是心软且不敢相信的。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凌监狱长。”秦策沉声道,“没有谁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你失败了。”
“至少我试过了,我不后悔。”
“我是执行官,这是我的责任,我保不了你。”
凌橙暮怔然片刻,忽而自嘲地笑了起来:“那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活够了,也算成全你的忠诚和责任。”
泪光一闪即逝,她手腕微抬,作势要扣动扳机。
但她其实停住了,并没有开那一枪。
下一秒,秦策的枪声响起,子弹准确击中了她。
【八】
——你教唆邪道,煽动叛乱,犯下不可挽回之错。
——你罪无可恕。
——你此罪当诛。
走出时空大狱的那一刻,一向沉稳冷静的秦策竟双腿发软,几度险些从台阶栽倒下去。
他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竟能狠下心来伤害凌橙暮,并对她说尽绝情的话。
不过也好,真晶芯片还留在体内,他与她都逃不开系统的惩罚,迟早要忘记。
恨总比爱要好得多,他宁愿她恨自己,也不愿她此刻知道真相,再多受一分痛苦。
他并不晓得未来如何,哪里才是故事的结局。
但只要她好好活着,于他而言,怎样都是好结局。
……
最后的最后,开启惩戒程序的许霄,选择了陪凌橙暮一起抹去记忆,被发配到密林系统去服刑。
那是他承诺给秦策的事情,为了守护这份责任,他将竭尽全力,坚持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常肃杀了不少抓捕犯人和支援控制中心的黑衣守卫,但因为他的行为,确实也能用监察局守则第23条解释,因此相比之下算是情节较轻,没被发配极地系统,而是被罚去了暴力街区系统。
至此,时空监察局三名首席流放,只剩下了秦策自己。
——以公徇私,瞒天过海。
这是秦策的罪名。
他利用执行官权力,擅自联合信息官,越级开启惩戒程序,私下发配本该直接处决的监狱长,严重干扰监察局规则秩序,理应代为承担一切后果。
但鉴于目前局内骨干成员缺失,总系统仍判定他继续留任,只删除记忆,并执行电楔刑罚。
所谓电楔刑罚,是指七七四十九根形状不规则的尖锐金属刺,根据设定好的时间,依次从墙壁的各个方向射.进受刑者体内,每一根都不致命,却会刺激最疼痛的穴位,令受刑者生不如死。
刑罚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阴凄森寒的行刑室内,雷电般的强光时明时灭,有鲜血不间断滴落,溅染了脚下的沉重锁铐,进而汇聚成泊。
当秦策被黑衣人架出去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了,却仍咬牙靠那一丝意志支撑着,在途径执行官办公室时,跌跌撞撞推开了门。
他没走两步就猛地摔倒在办公桌前,又挣扎着爬起,胡乱摸索着桌上的东西,最终从角落里,抽出了一本空白的笔记。
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睡过去,再醒来时就意味着一切清零,凌橙暮这个名字,将永远从他记忆中被抹除,再不会有任何痕迹。
他总该留下点什么。
他必须要留下点什么。
他颤抖着握紧那支钢笔,一面咳着血,一面艰难地试图在纸页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你一定要记得她。
你一定要记得她。
你一定要记得她。
你一定要……
剧痛侵蚀入骨,血迹氤染视线,他艰难喘息两声,终于松开手向后倒去。
一滴泪悬于眼睫,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无声无息渗入制服衣襟。
意识隐约存留的一幕,是在种满盆栽的楼后空地处,凌橙暮叼了根烟坐在软椅里,任由他站在身后,替自己用那支簪子,将长发轻盈绾起。
“扯疼我了,能不能轻点儿?”
“抱歉。”
她回过头去,轻抿唇角,看着他笑了。
而后来呢?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阿策,可惜我们没有一辈子了。
身不由己,哪里会有一辈子,他原本就不该奢望。
但要记得啊。
他爱的人,有双世间最清澈妩媚的眼睛,眼底一泓深泉,映出的是他的倒影。
她至情至性,有情有义,一笑月朗风清,是红尘烟火里最明媚的样子。
蹚过地狱十八层,唯有她在的地方,才是温柔人间。
他永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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