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钟鸣鼎食一朝倾,疏林冷清尽萧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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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林冷清,此情何寄
萧北辰深深地吸了口气,脊背挺得直直的,手指死死地攥在一起,转身便朝着主卧室的门走去,才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哭泣的梦呓。
“牧子正,你别杀他!”
萧北辰的脚步陡然停住,笔挺的脊背在瞬间僵硬。
身后便是她细细的哭声,哭得凄凉无比,便好似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一样,他的胸口却是一阵热流激荡涌动,几乎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来,那乌黑的眼瞳里全是震惊,她虚弱地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往下乱滚,声音细小微弱,“他……他不能死。”
他一个箭步走上去,一把握住了她滚烫的手,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便如被火映了般雪亮,心如擂鼓一般,急促地问道:“谁不能死?你快说,谁不能死?”
他追问的这样惶急,仿佛是失去了理智,只剩下这最后一点疯狂,他已经把自己消耗殆尽,孤注一掷般地等待着她给他一个答案,那足以让他升天堂或者是下地狱般的答案,她脆弱无力躺在那里,眼睫毛被泪水浸的湿黑,贴伏在雪白的肌肤上去,却还有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低不可闻地喃了一句:“……三哥……不能死。”
萧北辰怔怔地看着她的睡容。
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身体打摆子般地颤着,心仿佛是被什么涨满了,那样暖暖的感觉从心口里溢出来,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便似乎是在瞬间松开了,他俯下身,一言不发地将在昏睡中哭泣的林杭景紧紧地抱在怀里,慢慢地低下头去,那声音是压抑不住地颤,“杭景……我的杭景……”
原来上天还是给了他最后一丝眷顾。
这几日的不眠不休,殚精竭虑,他已经把自己煎熬的简直发了狂,悲恸的仇恨几乎将他整个的吞噬,他的眼里全都是筋疲力尽的血丝,英挺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线里却是深隽无比,这几日来他只把全部的绝望和隐忍压在心里,那噬心的悲伤宛如暗流汹涌,让他的声音低哑沉缓,“杭景,父亲死了,五弟死了,六弟死了。”
她还无声无息地昏睡着,那房间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这样的时间,是属于他和她的,他靠在那床上,将她温柔地揽在自己的怀里,她的身体很温很软,犹如一个对外界毫无防备的婴儿般,手指微微地蜷缩在他的手心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了,却成了他最后的依靠,最后一个让他可以容许自己软弱下来的地方。
他就这样拥着她,被煎熬压抑的内心里涌起的便是一阵阵温暖的安宁,只把头轻轻地一垂,竟就陷入了睡梦中去。
清晨的时候,郭绍伦还在花汀州楼下的侍卫室里打盹,就听得有脚步声传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特务处处长叶盛昌推门走进来,脸上却还带着几分喜气与急切,郭绍伦一看叶盛昌那样,就知道是南北和议有了结果,才站起来,叶盛昌便道:“小郭,你倒清闲,还能在这睡一觉,快带我去见少帅。”
郭绍伦看着天刚破晓,从侍卫室里走出来朝着楼上看看,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要说的事儿,是否紧急?”
叶盛昌把脸一阴,道:“这也是你该问的?!”
郭绍伦便道:“少帅已经三四天没有合过眼了,累得不成样,昨晚上才算是睡着了,你要事态紧急,我这就去叫,若是……”他才这样说着,就听得楼上传来脚步声,郭绍伦抬头,就看到萧北辰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了,头发上还有着湿淋淋的水珠,显然是刚洗完脸,他一眼看到了叶盛昌,叶盛昌迅速上前一步,立正敬礼道:“少帅,莫参谋长和余老先生传回了信儿,有结果了。”
萧北辰的目光便迅速地雪亮起来,把手一挥,道:“去书房说。”
叶盛昌跟着萧北辰一路进了书房,郭绍伦便带着侍卫室的人站在走廊里,天还才蒙蒙亮,墙上的绿色荷叶罩壁灯发出稀薄的光来,自鸣钟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却更显得周围寂静得很,到了上午十点左右的光景,郭绍伦听到书房内传来萧北辰的声音,“郭绍伦,你进来。”
郭绍伦忙推门走了进去,看书房内烟雾缭绕,叶盛昌坐在沙发上,还在一根接着一根抽着,萧北辰的身体微微前倾,看了看桌上的一张战略地图,目光炯深如炬,抬起头来对郭绍伦道:“你去安排一下,晚上我宴请扶桑公使佐先生,”他说到这里,却又冷冷地一笑,道:“留他在北新这样久的时间,也是时候给他送行了。”
林杭景直到下午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烧是已经退了,只是头痛得很,一旁照顾她的云艺看着她睁开眼睛,喜的眉开眼笑道:“这可是好了,少夫人总算是醒了,这几日把三少爷急的都不成样了。”
林杭景躺在床上,听到了云艺的话,默默地把头微微一转,看着那玻璃窗上粉色的薄纱窗帘,一层层交叠悬挂着,一旁的绿釉堆漆瓷花瓶里插着几只洁白的晚香玉,她轻轻地张开嘴,哑着声音道:“那花要见光的。”
云艺一怔,看看那盛开的晚香玉,忙道:“那我这就去把窗帘拉开。”
林杭景便支撑着要从床上起来,云艺忙过来给她拿了一个软枕垫在身后,杭景靠在床上,呼吸微微有些吃力,轻轻地开口说道:“我口渴,烦你倒杯水给我喝。”
云艺便去给林杭景倒了杯水端过来,林杭景双手捧着白瓷杯,慢慢地喝下去一口水,才感觉好些,便有人从主卧室外面快步走进来,云艺回头,看清楚了来人,笑道:“三少爷,你来得真巧,林姑娘刚醒了。”
萧北辰的身形一顿,可以感觉到他无声地松了口气,那幽深的目光停留在捧着水杯的林杭景身上,林杭景也不抬头,默默地捧着手里的瓷杯,苍白的面孔上便是冷清的默然,一旁的云艺看着这样的情形,忙讨巧地笑道:“少夫人你昏着的时候,可把我们三少爷急坏了,整日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少夫人还做噩梦呢,说胡话都是生生死死的,也不知道梦些了什么……”
林杭景的手指忽地一颤,手中的杯子便落在地毯上去,杯子里的水浸入绵软的地毯里去,云艺忙给林杭景拾起杯子,抬头便看林杭景的脸色微变,慌道:“三少夫人,你这还真是被梦吓着了,你看你……”
林杭景把眼眸默默地一垂,低声道:“你别说了,我没做什么梦。”她说这话的时候,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被角,萧北辰静静地看了看她,乌黑的眼瞳里有着淡淡的光,他慢慢地走到那玻璃窗前,拉开粉色的薄纱窗帘,暖暖的阳光便透过窗户洒照在那几只晚香玉上……
云艺早就退了出去。
那主卧室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萧北辰把目光静静地倾注在那几只洁白的晚香玉上,半晌,唇角浮起一抹淡如风的微笑,“你先在这里养病,等身体恢复了,我派人送你回德馨小学去。”
林杭景蓦然一怔,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眸来看他,愕然发现他眉宇间的憔悴与苍白,便是不由自主地脱口道:“你这是怎么……”她那一句话才刚出口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他转过头来看她,却是微微一笑,慢慢地还是走过来,俯身将略微垂下来的被子给她盖好,在那么一个俯身间,彼此间便是近在咫尺,她心中惊慌失措,别过头去,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英挺的眉宇间有着温柔的神情,笑道:“你好好歇着吧。”他走向了主卧室的门,才走了几步,就听得她略显微弱的声音,“你也病了吗?”
她终于还是问出来。
他的脚步慢慢地顿住,回过头来看她,她侧对着他,目光停留在离她最近的雪景小屏风上,半边侧脸透着一丝的脆弱苍白,纤细的手指默默地捏着那柔软的被角,他心底一阵酸楚的暖热,深深地看着她,却微微地一笑,点点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
她听到门声,他已经走了出去。
那房间里便静下来,雪景小屏风上雪花宛如初绽的梅花一般,她默默地看着,只那么片刻,滚热的眼泪便慢慢地涌出了眼眶,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
她居然做了这样的梦!
她梦见牧子正拿着枪指着萧北辰,她梦到萧北辰浑身是血,她梦到萧北辰就要死了,就在梦中的那一瞬间,她……害怕得要命,难过得要命……而在她醒来的这一刻,明明知道那梦是假的,而梦中那一种悲伤绝望心情,却还清晰地留存在她的心里,让她仿佛陡然间惊醒般地意识到了什么,更加的惶恐紧张起来……
第二日,天刚拂晓,天气阴沉沉便是一阵生冷,北新公署在短短的一个早晨之内,以萧北辰、萧书晴、萧书玉、萧书仪四人的名义发出了一份讣告,正式对外宣布了萧大帅,并五子萧北望、六子萧北意的死讯,公署亦同时发表了通电,声称颖军已与南面中央政府取得联合协议,将虎阳关驻守颖军与中央政府第九路军混编制为护国军,出师南征化解中央政府暂被扶桑围困的窘境,南北结盟,从此共抗扶桑,同进同退。
扶桑人错把萧北辰看成是纨绔子弟,虎父犬子,自以为只要萧大帅不在,萧北辰便是好控制得很,然萧北辰这般深沉隐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场南北结盟竟是给扶桑人以措手不及的一击,且颖军全面战略部署完毕,将北方二十四省稳成了铁桶江山,扶桑人失却最好时机,此时再想发兵突袭进攻,简直就是妄想,况大部分扶桑兵力还在南面与中央政府胶着,脱身不得,直接导致扶桑人信奉实行的“南征北说”这一外交计划的完全溃败。
这一日早上十点钟的光景,大帅府早已经上了白布黑纱,所有颖军皆全副武装,臂戴黑纱,府厅内设下灵堂,花圈,挽联,挽幛……皆以齐备,还强自硬撑的七姨带着众人看着萧北辰身披重孝,捧着骨灰盒进了大帅府,嘴唇动了动,眼泪便往下乱滚,再看看萧北辰憔悴的模样,浑身发颤,萧北辰迎着七姨的目光,满眼悲怆,哑着声道:“七姨,我带父亲和五弟、六弟回来了。”
七姨眼里含着泪,只是缓慢地点头,喃喃道:“好,好孩子,苦了你了。”她这样说着,愈加挺直了那纤细的背脊,那绷紧的身形却止不住地晃着,便好似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清晰地说道:“萧安。”一旁的萧府管家萧安亦披麻戴孝,满目垂泪,躬身走上前来,七姨眼眶噙泪,却稳稳地说了一句:
“迎老帅和五少爷、六少爷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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