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自那天以后，雒清语成了导演系的常客。

一周中有三天，都能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准时准点出现在教室门口，等谢凌云。

快成了导演系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连剧作课的老师，都知道了这桩传闻，某次快下课时，看见雒清语出现在教室门口，含着笑意当众调侃了句谢凌云：还要人家小姑娘追你。

班上的男生不时朝他投去羡慕的眼神。

他倒好，每次瞧见雒清语，“别烦我”三个字跟刻在脸上似的。

这些事，戚乔亲眼看到过，听别人提起过，她虽然控制不住地想去关注，可又觉得，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反正早就知道，喜欢谢凌云的人不会少。

她或许永远做不到像雒清语那样勇敢。

戚乔接受自己的不勇敢。

所以，她只当自己是一个旁观者。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之前完成的剧本，戚乔尝试着投了几家影视公司。十月月底，学校开始了奖学金评选，仅凭绩点而言，戚乔以0.2分的微弱优势，居于第一名。

第二是谢凌云，第三薛启文。

两人之间只差0.5分。

但谢凌云从不参加各种所谓的“加分”活动，文体分为零。

综合成绩排名下来，戚乔拿到了专业的国家奖学金，薛启文第二，谢凌云反倒成了第三。

但他本人倒毫不在意的模样。

隔周上课，戚乔早早到教室，才等了十分钟不到，谢凌云和张逸蔡沣洋聊着天，一先一后进了教室。

三人还在聊那部最近最近上映的《消失的爱人》的剧情。

谢凌云似乎心情不错，张逸故意阴阳怪气地酸他，大少爷能为一部电影专门飞去香港看，跟他们这些只能在网上等枪版的人当然不一样，他居然没有怼回去。

笑了两声，什么也没说。

张逸和蔡沣洋在第一排落座。

戚乔这时才抬了下头，装作才注意到他们进教室。

谢凌云脚步停在过道，蔡沣洋习惯地把边上的那个位置让出来。

他却摘了挎包，放在了戚乔身边的位置。

蔡沣洋拧身转过来：“咋的少爷，我让的座烫屁股？”

戚乔：“……”

谢凌云弯腰坐好，面不改色：“我远视，第一排受不了。”

张逸：“？”

蔡沣洋：“？？？”

第一排和第二排差很多吗？

戚乔侧眸，语气认真：“你什么时候远视了？”

谢凌云：“怎么，歧视我们远视的？”

“……不是。”戚乔说，“你以前好像坐过好多次第一排了，都没有听过你有远视。”

张逸转身，振振有词：“他本来就没有！你就是不想和我俩坐呗，整这么多理由干啥，戚乔身边比我们香？”

戚乔：“……”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谢凌云。

只见他笑着，“嗯”了一声，又微微侧眸，看了眼她，说：“我们全班第一旁边，当然跟别的地儿不一样。”

三分调侃的语气，戚乔不禁笑了下。

“说起这个！戚导，国奖都到手了，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吃饭啊。”张逸嘿嘿笑说。

戚乔还没回答，身边那人却先开口：“你倒是脸皮厚，请过她吃饭吗？”

“靠，你骂我……”张逸委屈道，“我不就开个玩笑？”

蔡沣洋也实在受不来了：“不是，大哥，你是人戚乔发言人？戚乔还没拒绝呢。”

谢凌云掏出书，翻了几页。

闻言，瞭了前排那两人一眼，漫不经心道：“少欺负她不好意思拒绝。”

戚乔怔了一秒，藏在课桌底下的手悄悄握紧。

教室又进来几人，早已听见他们的谈话，走在最前面的薛启文玩笑一般说了句：“说得对啊，戚导都拿了国奖了，不请客怎么说得过去。”

戚乔抬眸。

他的语气和平时相差无几。

可那声戚导，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和张逸那句明显是随口跑火车的话，不太一样。

薛启文脸上挂着层笑，却不达眼底。

这话说完，戚乔没有应。

却似乎因为这一声，将周围其他同学的兴奋值直线调高。

“就是，戚乔，我们等着你请客啊。”

“要不就校门口那家火锅？”

“好歹是国奖，怎么着也得选个更贵的吧？”

此起彼伏的声浪。

戚乔没办法，正要妥协：“那你们……”

“想得美。”谢凌云淡淡出声，打断了戚乔的话，他掀了掀眼皮，问，“第一名你们帮忙考出来的？”

薛启文笑说：“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当然是戚乔一个人考出来的，谁又说什么了。”

谢凌云轻笑了一声，没再看他。

于惜乐在教室外啃完早餐，就听见这么一句，问：“怎么了这是？”

张逸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刚才开玩笑说让戚乔拿了奖学金后，请客吃饭呢。”

于惜乐作为戚乔室友，从平时吃穿用度也能看出几分经济情况，何况在她们宿舍，戚乔从不避讳出去做兼职，或者找各种拍片子的活儿挣钱。

听见这句，抽了本书，就往张逸脑袋上拍了一下：“请你个锤子。”

“我靠！下手就不能轻点？我都说了我是开玩笑！！！”

“我看你是没分寸。”

两人打打闹闹的动静，缓和了方才瞬间的尴尬。

戚乔朝谢凌云望去一眼。

他在低头看手机，并没有发现。

戚乔不知道薛启文那天的是否真是玩笑，但她不是傻子，还是能感受的出来话中隐藏的淡淡敌意。

她很快抛之脑后，并非因为神经大条，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计念最近又给戚乔找了个角色。

一个新剧中的配角，戏份比之前那个多很多。

是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导演四处找配音演员，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她一回宿舍，就叫戚乔尝试伪音。

没想到意外的不错。

压低了嗓音说话，听起来还真像个十一二岁、还没到变声期的小男生。

两人商量这件事时，正在食堂打饭。

“这个角色戏份不少，酬劳按照集数计算，嗯……大概的话，你最后也能拿到一千来块钱。还算可以吧——阿姨，我要个大鸡腿。”

戚乔点头：“那今晚我先录一段，你发给导演。正好我也可以练台词。”

“OK。”两人找了个座，计念坐下又说，“乔乔，你真的太牛了，来我们录音艺术或者菲菲她们表演学院，都绝对是拔尖儿的那几个，导演还要声音表演光影各种都学，光想想就累。而且都是一个专业的，怎么惜乐整天看上去比你闲那么多？”

戚乔道：“惜乐更喜欢纪录片，这学期晚上的纪录片创作，她听得比谁都认真，周末也都会带相机出去拍素材。我们应该算是，努力的方向不一样？”

计念笑了下：“那以后我可以给惜乐的片子旁白，给你的角色配音，你俩以后可不能拒绝我啊。”

“嗯。”戚乔也跟着她笑。

以后这个词，对她而言，充满期待和诱惑力。

“戚乔？”

戚乔循声望去，宋之衍端着餐盘，穿一件白色卫衣，清爽干净地出现。

说起来，这个学期没有共同的课，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他。

“可以一起坐吗？”宋之衍笑问，“高峰期，没别的空位了。”

计念热情好客：“可以啊，坐吧。”

宋之衍道谢，走到戚乔身边的位置坐下。

扫一眼戚乔的餐盘，问了声：“你不吃辣？”

“嗯。”戚乔道，“不太能吃。”

计念笑着补充：“但是出去吃火锅，还是会馋红油锅里的，吃两口辣得喝半瓶豆奶。”

宋之衍跟着笑了起来。

戚乔微窘：“但是看着真的很好吃。”

“你尝过铜锅涮肉了吗？”宋之衍道，“小料加多点麻酱的话，就没那么辣了，下次可以试试，说不定你会喜欢。”

他的语气随和，就像普通的本地同学推荐美食一样。

戚乔浅浅一笑：“好。”

“对了，下周跨院系联合示范教学，导演系，声音学院和我们摄影系都要一起参加，我选了故事片，你们呢？”

计念道：“我们院学生不会全程参与，可能也就最后配音会去。”

宋之衍目光转向戚乔：“你呢？”

“我选了故事片。”

宋之衍似是料到，紧接着道：“那就到时候见了，合作愉快啊，戚导。”

跨院系联合示范教学，算是电影学院全校的一个重要教学计划。

导演系、摄影系两大王牌专业参与，分故事片组和纪录片两大组，又与影视技术系、声音学院和美术学院合作，进行专业的棚内拍摄。

一整周的时间，都会花在摄影棚内。

正式拍摄前两天，班上就组织全体学生去影棚布置。

设备和器械都在教学楼的器材室，分量都不轻。

老师原本只吩咐了所有男生去搬，戚乔和于惜乐却也跟了上去。

力气再小，也拉得动一只航空箱。

她们到时，已经陆续开始搬。

宋之衍抱着装了台摄影机的箱子出来，瞧见戚乔，微微惊讶；“你怎么过来了？这种活儿不用你们女生干。”

戚乔道：“我们来帮忙。”

她给宋之衍让开一条路，在他迈过门槛时，怕摔着，帮忙扶了下箱子。

宋之衍并未看到，却落入器材室内有人眼中。

“走吧，”于惜乐说，“看他们这群人抱着摄影机还吊儿郎当地走，我是真怕不小心给摔了。”

戚乔“嗯”了一声，到架子旁，抱下来一台钨丝泛光灯。

看着不大，重量却不轻。

腾空的瞬间，险些保不住，下一瞬，手中的东西却一轻。

戚乔闻见淡淡的青柠香味。

她抬眸，撞入谢凌云的眼睛。

他却只看了她一眼，低眸，帮戚乔将灯装入箱子。

“谢谢。”戚乔说。

谢凌云没吭气，弯腰合上箱子，抱起来就要走。

走出两步，又回头，没什么情绪地问：“怎么不帮我抬？”

戚乔没反应过来：“啊？”

谢凌云轻“呵”一声，不等她“认错”，转身走了。

留戚乔在原地，发懵思索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

剩下的东西，都不算太重。

戚乔抱了只一个人能承受的箱子，往摄影棚走。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来生理期，本身腰就有些发酸的关系，抵达摄影棚外时，她额上浸出了层薄汗。

箱子太大，视野受限，也因此没看见门口五公分高门槛。

脚下踉跄，戚乔下意识地抱紧了箱子，身体微侧，摔到自己，都不能摔到怀里的东西。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有等来预料之内的倒地。

而是，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再次闻见那股熟悉至极的青柠味。

戚乔愣了好几秒，感受到后背紧贴的温度。

他的呼吸从颈间一扫而过。

戚乔一怔，仿佛那片肌肤被火焰炙烤，烫得厉害。

她很快站好：“谢谢。”

谢凌云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只箱子。

于惜乐赶过来，紧张道：“摔到没有？吓死我了。”

戚乔摇头。

于惜乐松口气，也朝谢凌云说：“谢谢啊，还好你反应快，从那么远跑过来。”

戚乔眼睫轻轻地颤了下。

身旁有同学说了句：“还好没摔坏器材。”

戚乔也觉得幸运，绷紧的心弦松下来。

“是啊。”薛启文也看到了这一幕，笑了笑，音调柔和，却说：“你们女生还是不太适合学导演。”

戚乔抬眼看了过去。

薛启文神情和缓，仿佛刚才那一句，跟“吃了吗”差不多。

和薛启文相熟的一位男生附和了一腔：“谁说不是，真要去拍片，比这累多了，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生，哪儿受得了。”

戚乔脸色淡下来，眸光清冷，她轻声说：“刚才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到门槛，这和女生适不适合做导演有什么关系？”

薛启文笑了笑：“这么严肃干什么？开句玩笑而已，没别的意思。”

他说着话，抬了抬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戚乔道：“我不觉得好笑。”

“那当我没说，行吧？”

于惜乐冷着脸过来：“什么叫当你没说，屁都放过了让人当闻不到？”

薛启文愣了下。

张逸哈哈大笑。

下一秒觉得气氛不对，捂着嘴sorry了三遍。

戚乔又道：“我是力气小，你可以说我，可以怪我刚才差点摔了设备，我不会反驳你一个字。”

她抿着唇，脸庞紧绷：“所以你可以说我，但是，请不要扫射全体女生。我不可以，惜乐就能做得到，还有我们班另外几个女生，她们也都可以。”

戚乔直视着薛启文，和刚才那位附和的男生：“好莱坞都是女性导演最先创造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那男生道：“就说了你两句，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呵。”谢凌云笑了声，“这就觉得咄咄逼人了？”

他平常在班上，并不会给别人太大的距离感，男生们也都能和他开玩笑。

此刻，眸色沉沉，仿佛漆黑的寒潭。

谢凌云睨着那二人，扯了扯嘴角：“我倒觉得，比你们刚才那些话，温和多了。”

班长站出来当和事佬：“都好好说话，别吵别吵，多大点事。”

戚乔抿唇，站得笔直，却没有一丝要退让的意思。

薛启文讪讪笑了声：“就当我说错，可以了吗？”

于惜乐双手抱在胸前，望着他的目光失望又冰冷。

“什么叫就当你说错啊？”

她说着，就要撸袖子上前。

离得最近的张逸赶紧拦住：“哎，别别别，于导，消消气，消消气，生气长皱纹。”

戚乔再次开口：“男性体力优于女性，可导演又不是完全依靠于体力的行业。”

她说完这句，抱起装着泛光灯的箱子，放在指定位置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影消失在门口时，薛启文身旁按男生笑笑，不当一回事的模样：“天真，哪个导演不看体力啊。”

谢凌云正好迈步，走到了他们跟前。

闻言，侧了侧眸。

“你知道当导演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谢凌云轻嗤一声：“脑子，傻逼。”

撂下这句，他没有回头，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斜阳照在田径场上。

戚乔脚步不停，鬓角已经汗湿，脸庞绯红。

她已经跑了五圈。

谢凌云也看她跑了五圈。

他没有上前阻止，远远地望着。

这个点，田径场没有几个人。

金色的光从空中散射下来，穿过云层，形成一道道光路。

少女的身影单薄纤细，她的身体里，却好像有无穷尽的力量。

他看着她一步步向前，一遍遍抬手擦汗，脚步却没有一刻停顿。

“原来你在这儿呀！”

谢凌云皱眉回头，扫了眼突然出现的雒清语，又没什么表情地回头。

“喂，干嘛又不理我。”

雒清语强行站在他视野正前方。

谢凌云跟看不见似的，越过她发顶，看向那道逐渐离近的奔跑身影。

雒清语已经习惯了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坦然接受，从口袋拿出两张电影票：“学长，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谢凌云看也不看一眼，高岭之花似的：“没空。”

雒清语道：“你上次拒绝我，我们还不是一起看了同一场《消失的爱人》？”

他们站在跑道最外圈。

雒清语说这句话时，戚乔的身影靠近，没有停留。

她咬着下唇，调整呼吸，继续向前。

谢凌云回复那位学妹的话夹在风中，模糊不清。

戚乔并未听清。

绕过半圈后，右手却忽然被人拉住。

“别跑了。”谢凌云的声音传来。

戚乔想要挣脱，他却握得更紧。

“六圈了，够了，明天再继续。”

谢凌云干脆按住了她的双肩。

他声音很低：“一天也练不成博尔特，戚乔乔，今天流的汗够了。”

戚乔喘息着，她抬眼，定定地看着谢凌云。

其实并不意外，他能看透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反驳时云淡风轻，可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那些话。

夕阳照在两人身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落在砖红色的跑道上。

戚乔声音又低又轻：“我不要你管我。”

谢凌云很不讲理：“我就管。”

戚乔被他噎了一下。

刚想要反驳，却听谢凌云道：“我没和雒清语去看《消失的爱人》、”

他说：“我自己去的，谁能想到在同一个厅里碰到。”

戚乔顿了顿，小声嘀咕：“你跟我解释什么。”

“这不是——”

谢凌云含笑的声音传来：“怕有的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