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谢凌云的步伐飞快，戚乔几乎是被他拽着走。

电梯口聚着五六个等待的人，轿厢停在一楼迟迟没有上来。

身后，宋之衍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

“谢凌云，戚乔。”

戚乔回头，才看过去一眼，掐着手腕的那只手忽然用力。

谢凌云推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拉着她进去。

楼道的白炽灯闻声一一亮起。

谢凌云连头都没有回一次，扣着戚乔的手，走下楼梯。

戚乔被人胁迫着，从四楼步行下到一层，累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终于到了室外，眼见着谢凌云还有无穷精力，一心要离此处越远越好的阵仗。

戚乔立马伸手，拉住他。

“谢……谢凌云……”

谢凌云这才回头。

从方才在包厢逃离那一刹，戚乔到现在，才正面瞧见他的神情和脸色。

只见他面色冷到极点，下颌微微紧绷，漆黑的双眸中仿佛藏着点点火星。

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戚乔没法忽略。

光从他掐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都能体会出来。

她动作幅度很小地挣了挣。

“你先松开。”戚乔道。

谢凌云顿了顿，低眸，落在手上，下一秒，骤然放开她。

白皙的细腕上，露出一圈刺目的红痕。

戚乔下意识地揉了揉。

谢凌云瞧见她的动作，摸了下鼻尖，移开目光，又很快转回来。

他伸手，动作很轻，覆在被他“掐”红的手腕上。

他低头揉了揉，动作不太熟练。

“真是娇气。”

戚乔怔了怔，反驳道：“明明是你刚才太用力。”

谢凌云继续揉着，低声说：“我错了。”

这一声低低沉沉地传入耳中，戚乔指尖微蜷，心跳偷偷加快。

怕被人发现，她飞速抽回手，后退了半步。

谢凌云微顿，掀眸看了过来。

他脸上的冷意还没有完全散去，似乎还没有消气。

“对不起。”她说了声。

谢凌云没明白：“对不起什么？”

“搞砸了你的生日会。”戚乔道，“我也没有想到，宋之衍会突然……”

“你道什么歉。”谢凌云打断了她，又轻轻嗤了一声，“你觉得，我是因为过生日被人来这么一出才生气？”

戚乔点点头。

谢凌云舒了口气，似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口，点点头道：“行，也不算说错。”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戚乔，落点移至她的身后。

才缓和一分的眸色，再次沉了下去。

戚乔转身，这才看见不知何时跟下来的宋之衍。

她神情淡了几分，在他靠近过来时，往后退了一步。

拉近的距离再次拉开。

宋之衍神情一滞，又很快恢复正常。

递来个东西。

“我只是看到你忘了围巾。”

戚乔伸手接过来，疏离地回了声：“谢谢。”

宋之衍又说：“抱歉。”

戚乔没有回应。

宋之衍表情歉然，柔声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不等戚乔拒绝，又补充：“别担心，这次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拒绝我的原因，不是表白了。”

宋之衍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身后的人，几秒后，问：“是因为不喜欢我，还是……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戚乔心一紧，藏在大衣长袖中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一阵冷风袭来。

戚乔在这两个答案中，没有犹疑太久。

她望着宋之衍，语气认真：“因为不喜欢你。”

良久，宋之衍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他似是如释重负，道了声“走了”，便往学校方向走去。

戚乔松口气。

一阵冷风吹来，手中的围巾被抽走。

戚乔转身，谢凌云已经抻开了围巾。

他上前半步，却又停下来。

最终，只是递还给戚乔，让她自己围好。

他没有说话。

戚乔忽然想起，今晚还没有亲口说那一句。

她弯弯嘴角，笑眼仿佛盛了光。

“生日快乐，谢凌云。”

说完才想起来：“礼物落在楼上包厢里了。”

这时候，他们班那帮人都还在里面，戚乔有点迟疑，不想上去接受众人的调侃与起哄。

谢凌云看出来，让她等会儿，三分钟不到，就提着那只祖马龙礼物袋下来。

“是香水？”

戚乔点头。

他看了眼包装：“青柠罗勒？”

“嗯。”

路边一家餐馆跑出来个小孩，系着围裙的老板娘追出来，喊：“饺子不吃了？”

小孩着急跟同伴出去玩，风风火火地跑了。

戚乔笑了下，看向谢凌云，说：“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谢凌云愣了下：“真的？怎么才说？”

“也是今天？”

“嗯。”

谢凌云不知为何笑了声。

“生日快乐，戚乔同学。”他道。

“谢谢。”戚乔眉眼弯弯，她看了眼时间，道，“不早了，那……我先回学校了？”

正要转身，垂在身侧的手腕再次被人握住。

这次的动作却很轻柔。

谢凌云很快松开。

“等等，我还没给你回礼。”

戚乔一点也不贪心，只想要一句生日快乐。

她已经得到了。

谢凌云却说：“跟我去个地方。”

“哪儿？”

“去了不就知道了。”

“远吗？”

“不远。”

戚乔在谢凌云一句“不远”中，上当受骗。

她坐上那台停在路边的崭新跑车，都没太反应过来。

“是新车？”

谢凌云“嗯”了声：“别人送的。”

戚乔道：“……不会是生日礼物吧？”

谢凌云没有否认。

姥姥姥爷买的，出门前非要他开着，试试喜不喜欢。

戚乔小心谨慎地坐着，脚下的皮革地毯都不太敢踩了。

那瓶青柠罗勒，不会是他收到的最便宜的礼物吧。

戚乔乖乖地坐着，红色跑车拐过学院路，沿着北四环继续向西时，才问了句：“你要带我去哪儿呀大少爷。”

谢凌云瞥过来一眼。

含笑的一句：“大少爷？”

“到底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谢凌云说，“放心，反正不会卖了你的。”

半个小时后，谢凌云在香山脚下的一片别墅区熄火。

戚乔有点懵，跟着谢凌云，看他输了指纹，打开一幢别墅的大门，都没有能反应过来。

“这是……你家吗？”

谢凌云“嗯”了一声，又道：“进来，没人在。”

门廊的灯打开，在入户厅换了鞋，戚乔随他走了进去。

玄关墙壁上挂着一只竹编花篮，里面插着新鲜的洋甘菊与桔梗，再往里走，便能看见视野开阔的客厅，几只奶油色的沙发，木地板上铺着条印花地毯，墙边一只白色花盆，种着枝叶茂盛的龟背竹。

餐厅的桌面上，浮雕铃兰花瓶中，插着两只大飞燕草，旁边是三人的餐碟，旁边的原木色餐边柜中，收集了许多不同风格的杯子。特别的是餐厅的顶灯，是只vintage的法式水晶吊灯。

是被人精心打造的家。

戚乔停下脚步：“你爸妈都不在家吗？”

“不在。”谢凌云低眉，“九岁那年，我妈就走了。我爸不怎么回这儿。”

戚乔顿住：“对不起……”

“没事儿。”谢凌云神情如常，“走吧，给你看个东西。”

戚乔跟在他身后。

下楼，到了负一层，才发现，地下室竟然是间影音室。

墙边立着个定制的架子，整齐地摆着一排排电影胶片。

房间正前方，是一片白色幕布，后方，立着一台2000年美国STRONG牌生产的35mm电影大片盘放映机。

谢凌云按下开关按钮，打开疝气灯，室内骤然变亮。

戚乔望着那一排排片盘，按照导演分门别类。

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城市之光》《马戏团》……

格里菲斯的《党同伐异》《一个国家的诞生》《奥凡斯风暴》……

艾森斯坦的《战舰波将金号》《十月》《罢工》……

还有希区柯克、让·雷阿诺、黑泽明、安东尼奥尼……

几乎将电影大师们的作品全部收集于此。

这里，简直是一个电影博物馆。

戚乔视线还没能移开，却听谢凌云道：“想看什么？”

“都可以？”

“当然，你想看的，应该都有。”

戚乔笑了起来。

她踮了下脚，拿下来一部《天堂电影院》。

谢凌云挑眉：“看这个？”

戚乔确认点头。

谢凌云没再说什么，动作熟稔。

他将胶片装进供片盒，抽出胶片头，穿过片门，固定好出片路径，拉至出片盒，调好参数，扭动放映开关。

白色幕布上，出现意大利克里斯托蒂电影公司的标志。

戚乔回了次头，刺目耀眼的放映灯，叫她看不清身后谢凌云的样子。

只有他身形的轮廓，笔直而挺拔地站在放映机旁。

戚乔抬手，遮住眼前刺目的白光，轻声开口：“你不过来看吗？”

“马上，等会儿。”

谢凌云出去了一趟，五分钟后回来，带了一杯加冰的白兰地，还有杯热牛奶。

他把那杯牛奶递给了戚乔。

戚乔小声吐槽：“哪有人看电影喝牛奶的、”

“都几点了。”谢凌云管很宽，“给你催眠的。”

戚乔：“……”

电影已经开始，在沙发上坐下，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多言。

戚乔不是第一次看这部影片，谢凌云也一定不是。

但或许是这台胶片放映机专为他们工作的原因，也或许是此时此地安静私密的氛围太过微妙。

谁都没有说话，音响设备中的影片声音充满了整个耳廓。

只在片中众人在广场上奔跑那一幕时，戚乔侧眸，看了眼谢凌云。

谢凌云手肘闲散地搭在沙发的皮质扶手上，指节抵着太阳穴。

他似是发现，不偏不倚地望过来。

戚乔微顿，却没有躲开。

放映灯的白光穿过空气，那道光路明亮笔直，只留浅浅的余影，散落在二人身上。

仿佛冷白的月光。

“你为什么用它做头像？”

谢凌云说：“为了气我爸。”

戚乔：“？”

谢凌云：“他不让我学导演，所以我就特意找了这张台词的截图当头像，不止如此，房间墙上我也贴了这张海报，特意为他找了中文字幕版。”

这一帧，台词正是画中人物激动高呼：快看，电影在那边！

戚乔：“…………”

原来是这么叛逆的原因。

她不禁莞尔。

“笑什么。”谢凌云明知故问。

戚乔双眸敛不住笑意，只好道：“你真的好幼稚，大少爷。”

话音刚落，脸颊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谁幼稚？”

谢凌云似是不满：“我哪儿幼稚。”

戚乔呆住，侧眸望向他。

光线昏暗，少女的眸光却澄净明亮。

谢凌云指尖微蜷，在空中停顿片刻，又很快收回去。

电影音画仿佛在此刻暂停，只剩下两道轻浅的呼吸声。

谢凌云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一通来电跳出来。

戚乔不小心瞥见，只看到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谢凌云却没有接，拿起手机，起身前说：“我去拿个东西。”

戚乔“噢”一声，坐着没有动。

等他走后，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缓缓地降落回原地。

她舒口气，抿了一小口牛奶就放着没有再动。

虽然是冬天，但她现在有点想喝冰的。

这一次，谢凌云出去了十分钟，都没有回来。

期间，戚乔看了五次时间，剧情与画面光影，都已经无法进入脑袋。

又等了一分钟。

她正要起身，朝门口走去时。

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跳动的烛光闯入戚乔视线。

谢凌云端着蛋糕，一手护着生日烛火，缓步朝她走来。

她怔在原地。

没有音乐，没有伴奏，只有电影中主人公站在海面前的海浪声。

谢凌云低低地唱。

祝你生日快乐。

时针卡在2014年12月21日的最后一分钟。

谢凌云走到戚乔面前。

“生日快乐，许愿吧，十八岁的戚乔乔。”

戚乔已经呆住。

这个夜晚，是她的意料之外。

“傻了？”谢凌云手捧着蛋糕问。

戚乔很快地摇了摇头。

“快许愿。”谢凌云催促。

戚乔从未像此刻这般虔诚。

双手合十，不敢贪心，只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大少爷永远耀眼，永远快乐。

她垂眸，准备吹蜡烛。

“我们一起吧。”戚乔说，“今天也是你的生日。”

谢凌云顺从地低头。

烛火熄灭，他问：“许了什么愿望？”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放映灯的光。

他依旧低着头，目光在昏暗里，深邃如幽泉。

“不能说出来。”戚乔道，“不然就不灵了。”

谢凌云道：“老天爷灵不灵我不知道。但你告诉我的话——”

他停顿一秒，笑了声：“大少爷帮你实现。”

奶油的甜香扑满鼻息，戚乔望着他，心再一次跳到了嗓子眼。

怦怦地昭示着，她此刻没有办法控制的心动。

她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不喜欢谢凌云。

怔忡的瞬间，谢凌云指腹点在她鼻尖，沾了一抹白色奶油。

他好像非要知道。

低头凑近戚乔，半分威胁半分诱哄的语气：“说不说啊，戚乔乔。”

咫尺的距离。

戚乔禁不住后退半步。

侧腰被一只手揽住，她的脚步也因此停下来。

戚乔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谢凌云很快收回手。

他的目光向大荧幕偏移了一瞬，仿佛躲闪。

戚乔轻咬下唇，想说什么，才吐出一个字，放映灯的余光下，她似乎看见谢凌云喉结微微滑动。

谢凌云又朝她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像有磁力，戚乔下意识后退。

这一次，谢凌云抓住了她的手。

很轻，稍稍用力，就能挣脱。

戚乔却没有动。

谢凌云：“告诉我的话，我也告诉你我许的愿望。”

他顿了顿，嗓音很沉：“交换吗？”

胶片一帧帧地向前滚动，戚乔却卡顿半晌。

许久，她正要点头时，一声咳嗽声蓦然打破气氛。

戚乔吓了一跳。

谢凌云皱眉回头，放映室门口，谢承西装革履地站着。

父子俩皆是一愣。

还是谢承先反应过来，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谢承面色如常，扫一眼儿子，淡淡道：“给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