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戚乔庆幸于此时妈妈发来了微信，让她能够有机会低头，不必特意寻找躲避的借口。

可另一头的声音，却依旧没有阻碍地传入耳中。

雒清语道：“我特意跑了那么远给你买的，学长，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意啊。”

谢凌云并未开口。

身旁以张逸为首的几个同班男生，却兴致勃勃地起哄看好戏。

“人家学妹多贴心啊，谢凌云，我要是像你这么不知好歹，老天爷都得打雷劈我。”

妈妈问买了几号的票，戚乔垂首，打字回复。

指尖却停在发送二字上，久久不能动弹。

好久，她听见谢凌云说：“支付宝多少，我转你。”

雒清语声音清脆：“我没有支付宝，只有微信呢。”

谢凌云道：“那就微信。”

戚乔低眸，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轻敲发送。

还没到正式放假时间，但课程与考试结束的院系，已经陆续放学生们回家。

戚乔还没有把最终的作业交给周教授。

预约了剪辑实验室的位置，带着硬盘便去了。

去系里时，正好在门口遇到来办公室开会的周教授。

“片子剪完没有？”周而复一见面就问。

戚乔乖乖回答：“今天就能完成。”

周而复点点头，准备离开时，兴之所至，突然问了句：“写剧本了没有？”

戚乔一怔，立马又道：“有一个已经完成的，还有个故事这学期一直在写。”

“行。”周而复赞赏地笑了笑，“写完的那个，先发我，我给你看看。”

戚乔惊喜道：“您愿意帮我看？”

周教授笑着，话音一转：“你还不乐意？”

“没有。”戚乔赶紧说，“我打印出来给您！”

周而复眼睛不大好，上课的课件，都常用打印的PDF。

听见戚乔这句，他微微一笑，摆摆手：“早点拿过来，腊月底我可就没时间了啊。”

“嗯，我剪完作业，就给您送到办公室。”

周而复还有会要开，没多停留。

戚乔到剪辑实验室时，眼尾笑意都没有消散。

这大概，是她近期唯一得到的好消息了。

在预约的位置坐好，灌下去半杯黑咖啡，戚乔插入硬盘，正式开始工作。

她剪得投入，连身边的位置，何时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杯中的咖啡见底，起身去洗杯子接水，才蓦地发现。

室内暖气充足，谢凌云的羽绒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

戚乔怔了瞬，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来这儿？”

谢凌云也拿着杯子起身：“我不能来？”

两人走出剪辑室，戚乔才小声说：“不是，我听张逸他们说，你在宿舍配了台式电脑。”

谢凌云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水杯，打开开关。

“还喝咖啡？”

戚乔摇头。

谢凌云冲洗干净，打开热水开关。

这才道：“张逸他们几个在宿舍打游戏，吵得要死。”

他接好，盖好杯盖，递给戚乔。

戚乔接过，声音很轻：“谢谢。”

谢凌云垂眸，扫过少女低垂的眼睫，想说什么，薄唇微抿，还是没能开口。

“哪天回家？”他问。

“买了15号的票。”戚乔回答。

走廊尽头的窗吹进来阵冷风，戚乔侧眸。

“感冒好点了吗？”

“差不多。”

戚乔“嗯”一声，没有再开口。

抬眸，却见雒清语亭亭地站在系办公室门口。

瞧见谢凌云，她弯唇一笑：“学长，又见面啦。”

谢凌云蹙了下眉：“又干什么？”

依旧没给人家好脸色。

从前他说这些话时不耐、漠然，今天，却仿佛多了丝日渐增加的熟稔。

戚乔加快脚步，进了剪辑室。

她捧着水杯，玻璃瓶身传来温热的水温，她的心，却像北京腊月的天一样。

灰蒙，苍白，寒意刺骨。

戚乔打开AE，继续完成尚需修建细节并渲染的短片。

谢凌云很快走进来。

雒清语跟在他身后：“我等下就回家了。”

谢凌云坐下，雒清语巡视一圈，推着一把没人用的靠椅贴过来。

她轻哼一声，道：“微信又不回我，我只能亲自过来问你。”

谢凌云：“又什么事？”

“你姥爷跟我爷爷约了下周两家一起吃饭，你去不去呀？”

戚乔取来耳机，连接好后，放了首歌。

前奏舒缓，那两人的声音仍然不依不饶地飘进了她的耳膜。

“不去。”

“啊，为什么啊？”

“闭嘴，安静呆着。”

“好嘛，”雒清语低声，“真的不去？”

戚乔指尖轻颤，滑动鼠标，换了首吵闹的摇滚。

她舒口气，调整注意力，将最后一条音轨导入。

即将完成，却停在最后一幕的画面，怎么都觉得不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左耳的耳机被人摘走。

谢凌云压低的声音传来：“拉长最后一镜的时长，换淡出试试。”

戚乔微顿，侧眸望过去，才发现雒清语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她收回目光，视线凝在屏幕上，按照谢凌云的说法重新剪接。

“怎么样啊，戚导。”

戚乔抿唇，很快完成，点击导出：“谢谢。”

进度条缓慢向前。

谢凌云喊了她一声：“帮我看看。”

戚乔微微滑动电脑椅，靠近他的屏幕。

谢凌云分给她一只耳机，点击鼠标，将6分15秒至45秒的画面给她看了一遍。

“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戚乔敲了下键盘上的快捷后退键：“很顺，但是这段吵架剧情是高潮部分，这么剪下来，给观众的紧张感不足，本应该绷紧的情绪，反而一下子松松垮垮地就过了。”

谢凌云点了点头：“那怎么剪？”

戚乔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握住鼠标。

只是一段几十秒的剧情，他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戚乔只是将镜头切换的节奏加快，没花多久，便完成了。

“好了，你看看。”

一声轻快的提示音。

戚乔侧眸，她的电脑上，导出进度也恰好完成。

她很快松开谢凌云鼠标，关闭自己电脑上的软件，复制进硬盘，拔下装入包中，语速飞快：“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凌云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久久未动。

杯中的热水变冷变凉。

他收回视线，低下眼睫，掩住了沉沉的眸色。

戚乔在回寝室的路上，接到了周而复的电话。

他在系里开完会，把随身携带的一只U盘不知道落在哪里，自己又要赶去另一所学校参加报告会。

便请戚乔去找找看，是真的落在办公室，还是不小心丢在了别的地方。

戚乔返回教学楼，最后在会议室找到了周教授的U盘。

她回复了老师之后，周而复请她送到家中，顺便将剧本打印出来送过去。

他本人开完会五点钟可能才回到家，他太太在家，让戚乔拿给他太太就可以。

戚乔猜到，这只U盘应该对老师很重要。

她没有耽搁，打印好剧本，就带了过去。

周而复住在电影学院附近的社区。

步行十分钟便能到。

是很陈旧的步梯房，周家住在三楼。

戚乔敲门，自觉报上姓名。

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面容和蔼的女性。

戚乔将U盘和剧本递过去：“是周老师让我送过来的，剧本是我自己写的，麻烦您交给周老师。”

支兰时笑意盈盈：“该我家那老头子谢你将这东西送过来，别急着走，进来吃点水果吧。”

说着，不等戚乔辞别，热情地握住戚乔的手，将她带进门。

“不用换鞋。”支兰时说着，吩咐了句，“阿淮，去给这姑娘倒杯果汁，再洗点水果。”

客厅走出一人：“我刚来您就使唤上了。”

音色清润好听。

戚乔抬眸，愣了一愣，才认出，眼前这个黑发白衣的男人，是江淮。

支兰时像是与他十分相熟，睨了一眼：“当大明星了，老师还使唤不动你了？”

江淮笑说：“我哪是这个意思，这就去，还不行么。”

戚乔这才想起，周教授的妻子，似乎正是表演系的一名教授。

难怪，会与江淮相识。

“葡萄汁，喝吗？”冰箱前，江淮问了声。

戚乔道：“可以，谢谢您。”

支兰时随手将丈夫走哪儿都要携带的U盘扔在茶几上，转而瞧了眼戚乔的剧本。

“叫师兄就行，不用那么见外。”支兰时指着剧本道，“这是你写的？”

戚乔点头。

支兰时一笑：“老师看看行不行？”

“当然可以。”戚乔几分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第一次写2小时的长剧本，您不嫌弃就好。”

支兰时翻开一页，笑说：“你才大二吧，能完整写完一部故事片的长度，已经很不错了。放心，我没有你们周老师严格，我更喜欢鼓励式教育，是吧江淮，你最有发言权。”

江淮将葡萄汁放在戚乔面前，道：“我可不作证，到现在我都记得形体课您拿着戒尺打我们手心。”

“那还不是你们那一届太糟糕，一个个弯腰驼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江淮看向戚乔：“看吧，鼓励式教育都是骗人的。”

戚乔莞尔一笑。

今天的江淮，和她之前两次见到的，似乎很不一样。

支兰时看剧本的时候，她就乖乖地坐在一旁，不时回答一两句支兰时的问题。

江淮也没有离开，

四点时，在支兰时的吩咐下，居然还从冰箱中取出食材，进了厨房，看样子是要亲自下厨。

他好像经常来这里。

五点时，周而复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条鲜鱼，说是以前的一位学生，专门从密云水库给他送来的。

戚乔起身，周而复示意不用拘谨，见支兰时在专注的看剧本，拎着鱼，自顾自进了厨房，和江淮一同下厨。

半个小时后，支兰时看完了戚乔的剧本。

“以你现在的阅历和水平，能写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支兰时赞许地拍了拍戚乔的手，拿了支笔，“有几个地方，我觉得情节和节奏上可以改动，第一幕这里……”

支兰时讲得专注，戚乔也听得入神。

直到闻见诱人的饭香，才从剧本中抽离出来。

餐桌已经摆好了六菜一汤。

江淮盛了四碗饭，周而复主动对戚乔道：“吃了再回学校吧。”

支兰时也说：“是啊，你肯定没尝过江淮的手艺，他厨艺很不错的。”

盛情难却，戚乔没有拒绝。

餐桌上，支兰时将戚乔的剧本夸了又夸，对周而复直言，你多少年都遇不到这么有天赋又努力的学生。

周而复也笑，甚至开始要戚乔在他门下读研，亲自带她。

戚乔是真的受宠若惊，也同时十足欣喜。

这些欢喜，终于彻底掩盖住了心头一连多日的酸涩与沉闷。

饭后，周而复将戚乔的剧本大致翻了一遍，答应年前会仔细看后，再给她修改意见。

戚乔郑重谢过。

支兰时去沏茶，周而复趁此时机点了支烟，躲着妻子抽了两口，还想要拉人下水，递给江淮一支，下一秒动作又收回去。

“忘了，你不抽。”

江淮笑了下：“为了身体，您还是少抽吧。”

他神情不变，戚乔却怔了下。

上一次，在录音室遇见，她明明看见……

看江淮的反应，显然对她没有印象，戚乔也没有说什么。

辞别时，江淮的经纪人打来电话，保姆车已到楼下。

他与戚乔一同下楼。

楼道静谧，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江淮接了个电话，言简意赅：“行，签吧。”

似乎是答应了某部戏或节目的邀约。

到楼下，保姆车果然已经等候在路边。

戚乔侧身，道了声再见，刚要走，却被江淮含住。

“等等。”他说，“送你吧，天黑了，你一个女生不安全。”

“没关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江淮已经准备上车，仿佛并未听见她的婉拒：“上来吧。”

副驾的助理听见江淮的话，主动下车，帮戚乔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戚乔不好意思再拒绝，迈脚登上车。

“你是学导演的？”车开出去后，江淮问道。

“嗯。”

“那怎么还会去配音？”

戚乔一顿。

江淮看过来。

车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仿佛剔透的琥珀。

见她不答，江淮收回目光坐好，似是随口一句：“刚才没揭穿我，谢谢了，师妹。”

戚乔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

她轻声说：“没关系，也谢谢江老师当时让助理给我带路。”

江淮从车载冰箱中，取出一杯啤酒，呲啦一声，拉开环扣。

“喊我师兄吧。”随口又问，“喝吗？”

戚乔摇了摇头：“谢谢师兄，我不能喝酒。”

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很快，保姆车停在电影学院门口。

戚乔道谢，下车。

等江淮的车离开，她转身进了学校。

第二日，交了短片作业，戚乔没有在学校多待，改签了车票，提前回家。

爸爸去海南采风尚未归来，妈妈也还有一周多才放假。

戚乔一人宅在家，每天不是看电影，就是找爸爸不用的颜料和纸，画几张小画。

等晾干了，又一一贴进日记本中。

一周后，班群里，老师上传了所有学生的短片作业，供所有人互相学习。

优秀作品共三位。

戚乔，谢凌云，薛启文。

戚乔下意识地，先点开了谢凌云的作品。

屏幕一暗，没有画面，先闻其声。

几个小孩打打闹闹，下一秒，画面淡入，逼仄的胡同，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孩滚着铁圈争相跑出来。

一段30秒的一镜到底，画面淡出之时，片名闪出。

不到十分钟的故事，她看得入迷。

无论是拍摄手法，还是故事情节，他的作品，都绝对值得优秀二字。

片尾滚动。

导演，谢凌云。

主演，摄影、灯光……

后面都是些卡司阵容信息，他们这种学生作品，所有工种几乎都由本人担任。

戚乔刚想要退出，视线却被两行字吸引。

屏幕上，明晃晃的一行字。

【剪辑：戚乔谢凌云】

她怔了好一会儿。

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戚乔接起来。

“戚乔，你把妈妈的身份证和医保卡现在送过来。”

戚乔心脏陡地一紧。

“妈，你在哪里？”

戚乔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输上了液。

医生给出的结果是急性肠胃炎。

常年饮食不规律导致。

“好了，别担心，这不是没事。”妈妈瞧见她，还反过来安慰。

“怎么会没事。”戚乔心还提着，闷声道，“要不是同办公室的老师即使把你送来医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妈妈笑笑：“我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一点小毛病。”

“什么小毛病。”戚乔说，“医生都说了，你就是每次胃疼都不当一回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么严重。刚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做个全面体检吧，我这就去给你挂号。”

戚乔想到就很快帮妈妈安排上了。

中学放假后，戚乔陪着妈妈去了次医院做体检。

检查到妇科时，妈妈让她出去买两瓶水。

戚乔没有怀疑。

却在两天后，妈妈去学校批阅期末试卷，她来领体检结果时，得知了个坏消息。

“杜月芬在不在？”护士说。

戚乔上前：“我是家属。”

护士扫了她一眼：“成年了吗？”

“嗯。”

“行，那你进来。”

戚乔推门进去。

除了胃上的毛病，总体情况还算可以。

“最好去再做个胃镜好好查查，平时注意饮食。”

“好。”戚乔记下来，“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别的没什么，只不过……”医生语气迟疑，“你妈妈那天提了几句，就帮她做了HPV筛查，结果发现，她感染了HPV6型和11型。”

戚乔几乎失去思考能力：“您说……HPV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