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色埃尔法从滨江大道，缓缓开回洲际酒店。

戚乔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望向窗外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

她眉间的情绪很淡，放在白色裙摆上的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绸缎上摩挲着。

“乔乔，舒姐电话。”前座的小年将自己手机递过来。

戚乔终于微微回神，接通电话。

“完了吧，回酒店没有？”经纪人林舒问。

“快到了。”

林舒闻言立刻道：“卸妆之前自拍几张，发条微博；有几个剧本找上门来，电影电视剧都有，我发你邮箱了，有空看看；回北京后抽时间来趟公司，上次谈好的彩妆系列全球代言人，还有一个手机跟汽水的广告合作要签合同，去年的护肤品提出要续约……”

工作一个接一个来，戚乔没有任何异议，一一答应下来。

林舒还没有那么压榨人，公事讲完，很通人性地问：“这次想要休息多久？”

戚乔道：“还没想好，看看剧本再说吧。”

“行，这随你。”

戚乔将手机还给小年，下车时，朝小年要了几张她手机里两套妆造的图，又拍下一张手执奖杯的照片，挑选了几张四个多月来在剧组储存下的生活碎片，编辑一条微博发送出去。

发完，她便摘下那顶月桂叶冠冕，换掉沉沉的晚礼服，卸妆洗澡。

将头发吹到半干时，才又打开手机，进入微博瞧了一眼。

一个小时的功夫，转评已经几十万，刚打开微博，手机卡顿了好久才好。

热评被思念成疾的粉丝占领——

【啊啊啊啊宝贝！】

【想你，老婆[大哭]】

【宝宝杀青快乐！好好休息！】

再往底下翻，一个叫“今天戚乔发自拍了吗”的熟悉ID，一万多赞的一条评论被顶上来：【自拍[可怜][可怜][可怜]】

楼内被回了几千条，全是粉丝可怜巴巴的哭诉。

大概从一年多之前开始，戚乔的每条微博下，都会出现这个ID的身影。

评论内容都一模一样。

戚乔没办法，随即打开相机，现拍了一张，用图片回复了“今天戚乔发自拍了吗”。

滑动屏幕，又看到底下一条不同于啊啊啊啊喊老婆喊宝贝的。

幸运数字是7777：【想看球球，有没有长胖呀我的球。】

戚乔回复：【在朋友那儿养着，回去给你们看。】

小年敲门，送来一份低脂晚餐。

戚乔打开门拿进来，手机停留的界面上，方才那条底下，一分钟的时间竟然涌入了几千条回复——

【这个朋友不会是姓江吧？】

【这个朋友不会是姓江吧？】

【这个朋友不会是姓江吧？】

一字不差，整整齐齐。

戚乔无奈失笑。

她才要退出，设置了评论区消息提醒突然从通知栏跳出来。

江淮@戚乔，在那条底下回复道：【拆家两次，咬坏我三只玩偶，他好像还很骄傲。】

还附了一张“案发现场”照片。

小恐龙布偶玩具被咬得肢体残缺，连原本模样都看不清了。

戚乔笑了起来，她倒是早已习惯球球的拆家本领。

从前进组前，都会将球球送回给妈妈照顾，这次恰好江淮休息，他自己提出来想养球球，戚乔才送了过去。

预防针打了好几次，江淮仍十分坚持。

虽然早就预想到这样的结果，瞧见照片中的惨状，戚乔还是没忍住笑了笑。看来除了她妈，的确没人治得住球球。

她点开微信，和江淮私聊。

他还珍藏着好几条视频，全发给戚乔，立誓以后再主动要养球球，他就是脑子有问题。

两人都没有再关注微博。

自然不知道，此时的评论区已经被一片哀嚎抢占。

中心思想十分一致：

【又嗑到了家人们】

【我的cp又给我喂饭了，谢谢谢谢】

【七酱是真的！！！】

同一酒店的32层。

李一楠让客房服务送来两份丰盛晚餐。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左等右等，喊了又喊，谢大少爷还在浴室里千呼万唤不出来。

他干脆自己先吃。

餐叉卷着意面，左手还举着手机，回复工作消息。

忙完退出微信开了勿扰模式，才终于得来自己的休息时间。

结果才顺利吃了一口饭，工作室负责宣传的人打来一通急电。

“楠哥，老板上热搜了。”

李一楠道：“上上呗，今晚回国第一次露面，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宣传迟疑道：“您要不先看看热搜第二？”

李一楠带着疑问打开微博热搜榜单，明晃晃的几个字。

热搜第一：#七酱#

热搜第二：#好配#

他先点进下属说的第二，热门的微博，来自55分钟前。

网友：救命，他们真的好配！

瞧见文字下方的配图，李一楠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意面噎死。

也不知道是哪位摄影师，拍下一张最受欢迎女演员颁奖时的一幕。

照片四周经暗部处理，色调精心调节。舞台一盏灯打下来，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身着高定礼裙的戚乔，侧对着镜头，月桂叶冠冕在灯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的侧颜明艳而精致，天鹅颈曲线优美，削肩微耸，侧影中依稀看得见一小截精致锁骨，以及后背两片薄薄的蝴蝶骨。

而与她拥抱的男人，并未露脸。

只看得见虚揽着戚乔细腰的手臂，和西裤下的长腿。

李一楠却不能不知道。

这他妈！

不是谢凌云还能是谁！

西装、礼裙，一黑、一白。

上传者用得一手绝佳的PS技巧，色调与滤镜直接使得氛围感拉到极致。

李一楠点进评论区。

该博主心细如发，将那顶月桂叶冠冕与男人西装领上的胸针截入同一张图，并称：【狠狠嗑到了家人们[抓狂]】

向下翻，评论十分热闹——

【不懂就问，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别管了，嗑就完事。】

【救命，戚乔真的好美！】

【xly这腿……他多高啊？】

【已知戚乔净身高165，目测185+】

宣传的电话又打进来。

“楠哥，撤不撤啊？这决定我今晚加不加班的重大问题。”

“还要我跟你说，跟以前一样，联系微博，删……”说到这儿，李一楠微妙地顿了顿，语调变得几分悠闲，“等会儿，不用删了，留着也挺好，毕竟也不算绯闻，让我们广大网友乐呵乐呵多好。”

“那到时候老板骂人，我就说是你让我不撤的。”

“行，有事儿我担着，睡去吧。”

正兴致勃勃地往下翻，浴室的门被人从里打开。

谢凌云面容冷峻，神情不虞，擦着湿发走出来。

李一楠没有息屏，将手机搁在桌面：“给你看个好东西。”

谢凌云走来，弯下腰，蹙眉捞起他手机。

李一楠饥饿感都没了，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谢凌云手指上下滑动，眼神却始终没什么变化。

沉沉的，叫人瞧不出情绪。

李一楠皱眉。

却瞧谢凌云竟然十分闲适地在对面沙发坐下来，一只脚踝搭在膝上，几分倦懒地靠在沙发中。

李一楠摸摸下巴，难道是他猜错了？

他低头吞食几口面，再抬头时，谢凌云手指微动。

李一楠立刻警惕道：“看就看，别用我手机干别的啊。”

谢凌云没搭理他。

依旧那么瞧着手机屏幕。

在李一楠第二次疯狂吸入意面时，一声“砰”蓦地传来，茶几都微微一震。

他抬头，心疼道：“靠，就不能轻拿轻放啊祖宗，我才买的新手机。”

谢凌云声音透着冷意：“回你自己房间去吃。”

李一楠：“……”

真他妈绝情。

他装好手机，准备只端走自己那份牛排和意面时，谢凌云起身，将整个餐车都推过来：“全拿走。”

“你不饿？晚饭都没吃。”

“不吃。”

“真不饿？我寻思你今晚又是一口东西没吃在晚宴待了整场，又是上台给人颁奖的，早都饿了呢。”

谢凌云淡淡瞥来一眼。

李一楠笑，情景重现，绘声绘色模仿某人不耐烦的语气：“我只待半小时。”

谢凌云：“滚。”

李一楠：“好的少爷。”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反击到谢凌云，平日里受他那张毒嘴摧残的李一楠心情都好了不少。

一人吃两人餐，还开了瓶红酒。

喝了一口，才又打开手机。

锁屏解开，界面还停留在刚才的界面。

一眼看到视线最中心的一条评论。

网友：【我的评价是不如隔壁七酱。】

“看来是被气到了。”李一楠笑着自言自语。

退出热搜界面，个人号一向安静的消息栏，却忽然多出来好几条提醒。

他点进去，这才看到。

网友回复他的评论：【真的假的？】

定睛一瞧。

几分钟前，他自己的ID，在那位评论“目测185+”的楼内言简意赅地回复——

【187。】

李一楠：“…………”

戚乔一觉睡到自然醒。

已经十点钟。

她伸了个懒腰，难得地享受持续四个月忙碌后的清闲时光。

戚乔又在床上赖了会儿，才起来。

洗漱完，小年敲开门，和司机分别将戚乔和自己的行李箱送下楼去。

叮嘱戚乔吃完早餐再下楼。

戚乔喝了杯牛奶，只吃了半只奶酪贝果，便戴好口罩，准备下楼去。

妈妈拨来电话。

戚乔边走边接通。

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戚乔想想最近的工作安排，轻叹一声，道：“可能还得过两周。”

妈妈道：“又很忙啊？别让自己累着知不知道，等放暑假了，我去北京给你做饭。”

戚乔浅浅笑着，声音很乖：“妈，我好想吃你包的饺子啊。”

“好，妈给你做。”

快到电梯边，戚乔在转角前，说：“马上进电梯了，信号不好，我先挂了，等下了飞机再视频。”

妈妈道一声好。

戚乔唇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失，挂了电话，左拐，朝电梯间走去。

她没想到，轿厢前，却等着一人。

他瞭来一眼，很快，又淡淡收回。

神情无波无澜。

戚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了下，而后，又重新迈步，像是没看到任何特别之人，清清冷冷走了过去。

数字跳跃，电梯缓慢向上。

走廊静谧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余光中，戚乔只看见，谢凌云神情略显不耐，抬腕，看了次手表。

他曾经最喜欢戴理查德米勒，穿运动与休闲风格的衣服。

五年过去，谁都会变。

如今谢凌云衬衣西裤，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腕间一块江诗丹顿镶嵌弧形蓝宝石水晶的FiftySix系列腕表。

连学生时代常常顺毛的短发，也半撩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

戚乔的确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谢凌云了。

可现在，这个人一出现在她眼前。

她甚至连他惯常佩戴的手表品牌变了，都一眼察觉。

“叮”一声，电梯上行，抵达32层。

谢凌云率先迈步。

他走进去，抬手按下负二层地下车库。

他没有看向她一眼。

戚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在轿厢门即将关上前，迈脚进入。

他们一左一右，互不干扰地站在轿厢两侧。

就像两个陌生人。

手机震动一声。

戚乔低头，回复小年，自己已经乘上电梯。

发出的消息旁，淡灰色的圆圈转了又转。

戚乔锁屏，只等电梯抵达。

老天爷却好像跟她作对，越是想要快，下行的速度便越是慢。

电梯停在十九层。

门外一下子涌入好几人。

一位同行，带着兴师动众的七八位工作人员。

戚乔戴了口罩，原本就低着头，并未被认出来。

为首的保镖体型彪悍，声音浑厚：“让让啊。”

电梯中只有两人。

那位保镖只扫了一眼，朝戚乔的方向靠近。

他们率先“欺负”的总是外表柔弱的女性。

他伸手，就要将戚乔拨去角落。

戚乔的反应不慢，在那人将要靠近时，便往另一侧退了两步。

人群霎时涌入。

戚乔迫不得已，又连连往电梯最深处退了两步。

“再往里点儿——郑哥，进吧。”

工作人员簇拥着一位男明星走进来。

戚乔被身形高大的保镖挡在身后，那人雄壮的背和身上微微散发出来的汗，屏息都无法隔绝。

却不想，他竟然还想往里挤。

戚乔自己踩到自己，脚下趔趄，在撞上电梯冰冷坚硬的金属墙壁前，手腕忽地被人扣住。

旋即，她落入一个干净清冽的怀抱。

“没看到里面还有人？再他妈挤试试。”

一道冷淡压迫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