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8月中旬，变化无端的天气早已趋于平静。

谢凌云打完电话，上二楼时，沙发边的人抱膝靠着，脑袋一下下地点着。

他干脆踢掉拖鞋，尽可能无声地走了过去。

在那颗小脑袋再次缓缓点下，眼看就要点空之时，他伸手，捧住了戚乔的脸颊。

她的脸太小，几乎一只手就能捧住。

戚乔没有醒过来。

莫名地，谢凌云觉得方才那一瞬间屏息的紧张感消失了。

他单膝跪在沙发上，低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光从东南两面落地窗中透进来，阴云遮住了盛夏的骄阳，光并不刺眼。

偶尔随着风吹云动，一缕浅金色的光芒从云层中投射下来，又很快被遮住。

谢凌云垂眸，捕捉到那一抹光从戚乔脸颊上划过。

睡梦中的人轻轻地蹙了下眉。

他抬起另一只手，张开，挡住了照在她眼睛上的光亮。

停在在少女颊边的掌心触感细腻光滑，他情不自禁一般，弯了弯腰，再次靠近一分。

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谢凌云如梦初醒，猛地抬起了头。

他不齿地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句。

很快，他展臂拿来一只抱枕，垫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这才动作小心地让戚乔的脑袋靠过去。

安置好人，他静静地看了会儿，抬手，只用手背，再次碰了下戚乔的脸颊。

有点凉。

谢凌云调高全屋室温，又走进卧室，拿出来一条薄毯，盖在了她身上。

他弯下腰，替熟睡的人掖了掖被角，才要松手，外头传来一声模糊的卡车引擎声音。

幸好隔音还算好，没有吵醒她。

没有多久，一阵细细的雨声依稀飘入耳廓。

水滴轻轻地打在落地窗上，谢凌云并不意外地看了一眼，很快又将目光转向眼前的人。

他在沙发另一头半蹲下来，一只膝盖点地，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他看见戚乔紧闭的双眼，卷翘的长睫轻轻搭在下眼睑；他看见少女精巧挺翘的鼻梁；靠得太近，他甚至看得见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柔软而细小的绒毛；他看见红润柔软的唇瓣，因挤压着脸颊的睡姿，唇珠微微嘟起，仿佛一颗刚成熟的樱桃。

窗外的雨渐渐变大，谢凌云低下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亲吻了那颗垂涎已久的樱桃。

空气升温，心脏剧烈地跳动，而他不受控地加深了这个吻。

甚至探出了舌尖，一寸寸侵略性地舔舐着。

睡梦中的人皱起了眉头。

后面的画面与真实记忆千差万别，他应该在戚乔醒来之前，退开逃离作案现场。

可眼前的画面，他仿佛不知餍足，啃咬着，吸吮着，甚至撬开紧闭的贝齿……

戚乔喉中逸出一声嘤咛，轻阖的双眼被夺走呼吸时缓缓睁开。

“唔……谢、谢凌云……”

谢凌云低喘着，退开一分。

下一秒，竟在戚乔的茫然又错愕的目光中，轻掐着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上去。

分不清是谁的喘息，连窗外的雨声都遮挡不住。

谢凌云沉溺地陷入这场犹如幻梦的春梦中，撩开少女肩上的衣带，像要将那颗樱桃吞食干净，一分一厘都不放过。

突然，床头的手机铃声恼人又吵闹地响了起来。

谢凌云蓦地睁眼，望见一片熟悉而漆黑的房间。

伸手拿来床头嗡嗡作响的手机，脸色阴沉地接通，声音低哑地爆出一句京骂：“李一楠，你丫傻逼吧？大清早八点不到，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一楠一个字没说，被迎面而来的怒火烧得神魂离体。

好半天，才试探着，询问道：“今天还没起？这不是……以前进组你都醒那么早，我还以为……”

谢凌云气还没消，撩开被子，低头扫过一眼，眉头皱得更深。

边往浴室走边说：“什么事儿，赶紧地说。”

“好嘞少爷。”李一楠笑了起来，“这不是昨天又拉到几笔投资，今早酒醒了就特意给你报喜了不是，还骂起人来，我他妈真是吃力不讨好。”

谢凌云将手机搁在一旁，开了免提，伸手脱了短袖，才问：“谁啊？”

李一楠道：“金山、飞影，还有杰利传媒。尤其金山他们家，冯巍那么心机深沉的人，居然给了咱们两个点。够大方的。”

“合同呢，签了？”

“当然，昨晚就签了。过两天就到账。”

谢凌云：“就他妈这破事儿？”

李一楠：“……？”

两个亿的投资，就叫“这破事儿”？

“挂了。”

“哎！先别。”李一楠飞快道，“投资方说想来剧组瞧一瞧，可能11月底12月，或者直接到时候杀青宴的时候过来，方便吗？你要觉得不行那我就再……”

谢凌云却说：“随便，不他妈给我塞人就行。”

撂下这句，他便了当地挂了电话。

李一楠还想要问候几句近况，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也不知道着急干什么去。

十一月初，《偏航》整组前往东南亚某国拍摄。

谢凌云嘴巴很牢，戚乔没能打探出来那个秘密，她的所有猜测，也都被一句不是打发掉。

之后拍摄打戏渐多，一天下来，戚乔早已累得全身酸软，再没有心思打听谢凌云的秘密。

每天只想要收工后回酒店睡觉，

剧组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好，滴水不露，但在国外拍摄时，被几个正好来此处游玩的国内旅客拍到，照片上传到微博。

恰巧是戚乔与许亦酌对戏的画面，两人的粉丝体量和知名度摆在那儿，这则微博很快便登上了热搜。

戚乔知道时，已经是下了戏后。

她刚想抓住候场的间隙回车上准备休息一会儿，还没走出去，便听见身边的工作人员奔走相告登上热搜之事。

戚乔还没有拿到手机，许亦酌将自己的递过来，笑嘻嘻地说：“戚老师，网友说我们很有CP感诶，不过——我怎么瞅着，最后这张图里的人，不太像我呢。这不是……谢导嘛？”

戚乔一怔，看向他的屏幕，一张张划过图片。

总共三张，偷拍的视角隐蔽，画质模糊不清。

但仍依稀可以认出她跟许亦酌。

前两张都拍到了他们的侧脸。

最后一张，却是戏外，一张live动图。

戚乔穿着戏中服饰，坐在椅子上背台词，正面的镜头。

她的面前坐着一人，穿着件进组前批发似的购买了好几件的白色短袖。

因坐着的姿势看不见整体身形，但仍清晰地拍出了男人的宽肩窄腰。

live图拍到的画面，正好是谢凌云撕开吸管的包装纸，在杯中插好，递到她的手中。

他们没有说话，一举一动却娴熟自然得仿佛做过了无数遍。

网友没有认出，可是戚乔一眼便看出来。

这个人，的确是谢凌云。

是昨日下午的片场。

一段打戏不太顺畅，拍了好几条，大半天的时间都花掉了。

导致后面文戏时戚乔的状态一度低迷。

谢凌云喊了卡，戚乔心有愧疚，让小年给全组的人点了甜品和饮料。

她趁休息的时间，坐在一旁复盘，将台词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谢凌云那时走了过来，什么都没说，拎过一把椅子放在她面前坐下。

将吸管插进杯中递给她，等她喝了第一口，才说：“戚老师又不是超人，还能场场一条过不成？”

等戚乔抬起眼睛看向他，又道：“不行就明天再拍，又不是要急着杀青。”

戚乔小声道：“那不可以。”

“我都说了可以，谁还能有意见。”

“你正经点，别闹。”

谢凌云轻笑一声：“谁不正经了。”

他忽地抽走她手中剧本，凑近过来，妥协一般说了句“好吧”，又道：“台词滚瓜烂熟了，不用再看，刚才的问题只是情绪最高点爆发不够……”

他应了戚乔的话，正儿八经地给她讲起戏来。

戚乔认真地听着，等结束时，才蓦然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超过正常导演与演员之间的社交距离。

就连她手上的咖啡，也不知何时到了谢凌云手中。

戚乔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并没有发觉剧组中工作人员的注目，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谢凌云端着那杯咖啡递到她嘴边。

戚乔刚开始没有动。

谢凌云便问：“不想喝了？”

她这才谨小慎微地向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就着他的手，启唇咬住吸管喝了一口。

想起昨日的这一幕，戚乔暗暗松口气。

还好后面的这段没有被拍到。

才想要回车上去，总导演的专属对讲机中传来一声：“戚老师，过来。”

说完还补充：“来看看刚才那段戏。”

戚乔抬眸，扫了一眼监视器后的位置，过了几秒才走了过去。

许亦酌在她身后高呼：“谢导，我也想看看。”

谢凌云的声音很快从对讲机中传来：“你现在最好别来烦我。”

许亦酌：“……？”

戚乔还以为他要因为热搜的那条微博，和底下的评论闹不痛快，靠近时，谢凌云却递给她一本崭新的剧本。

曹浪望了他们一眼，起身挪开了自己的那张导演椅去找地方抽烟。

戚乔便在谢凌云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

谢凌云道：“看看想不想拍。”

戚乔的目光落在封面之上：

《归途》，编剧穆心。

她翻开扉页，角色表一栏，从上到下写着大大小小的角色。

但直到第三个名字，其后的性别才标注着女性，且是一位年愈四十的中年女性，也是男主角的母亲。

继续往下，女四号的年龄，戚乔才能堪堪胜任。

她迟疑地看了眼谢凌云，指了下那个名字：“你让我演她？”

“怎么可能？”谢凌云单手支在扶手上，指节在太阳穴上按了一下，笑了笑，“我问戚导想不想拍？”

戚乔几乎没有思考，将崭新的剧本合上，抿唇坚决地说：“我不拍。”

谢凌云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说完起身欲走，却被人捉住了右手的手腕。

“好，不拍就不拍。”谢凌云在她意料之外地飞快妥协。

戚乔紧紧攥着的拳头却没有松开。

谢凌云一根一根掰开她掐着自己掌心软肉的手指，拉着人，让她重新在身边坐了下来。

松手之前，指腹在戚乔的细腕内侧多停留了两秒。

“戚乔乔，你的心跳有点快。”

戚乔没有说话。

谢凌云又问：“还是不能告诉我？”

好久，戚乔的才从喉间逸出一声鼻音极重的答案：“……嗯。”

“好。”谢凌云很快说，“我会等的。”

他侧眸，目光深邃地望着身边的人，“但不要让我等太久，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根羽毛划过戚乔的心尖，

她抬眸，只短暂地对视了一秒，便又逃离。

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本《归途》，却留在了戚乔的身边。

她用了几个晚上的睡前时间，看完了整个故事。

是穆心一向擅长的文艺故事，不够商业，不够迎合绝大多数观众的喜好。

但戚乔没有办法不承认，谢凌云选来的剧本，是她偏爱的风格。

在后期拍摄过程中，她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将崭新的剧本翻得卷了边儿。

可那道坎，始终没能迈出去。

转眼，就到了杀青前的一周。

今天拍完松年在最后的任务中，举枪击杀贩毒集团boss的戏码后，便只剩下47、48那两场，她与许亦酌的对手戏。

早晨从酒店出发前，戚乔在楼下见到了谢凌云。

他只身一人，连助理都没带。

瞧见戚乔的商务车，走过来道：“车抛锚了，戚老师捎我一程？”

当着外人的面，他总是一口一个戚老师。

小年从副驾中看来好几眼。

戚乔视而不见，让开了自己的位置，往里面坐去，谢凌云迈步登上来。

整个人气压很低。

戚乔自觉将他的坏心情划分到，是因为之前片场他们之间的不愉快。

车行到半途，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她看了他好几眼，在快要抵达片场时，主动开口：“我看完剧本了。”

谢凌云睁开双眼，偏头瞧了过来。

“谢凌云。”戚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已经快四年没有写过一个剧本，没有画过一张分镜图，甚至连镜头都没有打开过了。”

“怕什么。”谢凌云很快道，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洞察戚乔的整颗心。

而他似乎对戚乔口中的四年，也并不奇怪。

车在剧组的停车区熄火，谁都没有动。

谢凌云望着戚乔，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一字字地说：“我给你当副导演，这几年落下的，我帮你补回来。”

戚乔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在手背上掐出血印。

谢凌云伸手，覆在她交叠的双手上。

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慢慢地、一寸寸掰开了她相互折磨的手。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才四年而已。你也一样学了四年的导演，该会的技能一个都没有落下，你知道怎么拍电影，知道怎么将文字转换为镜头，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努力，有什么事情会办不成功？”

小年表情惊恐地从副驾驶转头，瞪大了双眼瞧着后座的人，和司机疯狂交换眼神。

谢凌云垂眸，借着车窗外的晨光，揉了下戚乔手背上，刚才被她掐红了的地方。

“以前有个小孩儿，告诉我一个词，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现在我也想把它送给你。”

他抬头，望进戚乔的双眸，低声道：“努力就会有回报是拿来骗小孩儿的，可我还是希望，我的戚乔乔，能一直勇敢下去，所向披靡，功不唐捐。”

他倾身靠近，在几乎与戚乔只剩下不到三厘米时，又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戚乔的红唇，却很快移开。

只在戚乔耳畔，留下一句誓言般的许诺：“我谢凌云，永远为戚乔乔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