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林舒最终被戚乔说服。

她帮着戚乔，将那些证据一一扫描，整理归纳。戚乔撰写了一篇长达五百字的文字内容，林舒看过，又让公关部的专业团队加以修饰。

整夜无眠，桩桩件件准备就绪之时，天边的朝阳破开了云层。

发布之前，戚乔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

她怕杜月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她到时候的微博会情绪崩溃，于是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对妈妈讲起了那件事。

杜月芬在电话中泣不成声，不住地说，是妈妈害了你。

她心中的对女儿存有莫大的愧疚，这些年午夜梦回，总会后悔当年的自己太脆弱，竟然为了戚怀恩那样一个人渣自尽，最终受苦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女儿。

她总是觉得，要不是为了她，戚乔放弃了导演走上另外一条路，那些苦难便都不会经历。

戚乔安慰了妈妈好一会儿。

挂断电话之后，她登陆了自己的微博账号，输入内容与照片，点下发送按键时，心情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大家好，我是戚乔。”

“2018年12月，我认识了冯巍。我带着我的剧本，寻找投拍公司，金山影视表示有意愿投资，邮件与短信电话内容见图1。”

“2018年12月5日，金山影视明确表示愿意出资一千万，合同事宜需详谈，他们与我约定在7号晚上见面。出于担忧，我的师兄江淮陪同前往。信息往来与聊天记录见图2。”

“我怀着期望赴约，但那时没有想到，等待我的是人生最漆黑冰冷的一个夜晚。冯巍命人支开江淮，给我灌下了一杯加了致幻剂与□□的酒，随后让人绑着我带到了酒店房间。是我的师兄，冲进了房间救了我。事后我去医院检查、洗胃，血检结果可以看出该药物成分。图3是医院检查结果与病历。图4为当时我身上的伤痕。”

“2018年12月8日，我前往辖区派出所报警，警察询问了事件的全过程，但之后不了了之，冯巍甚至不曾接受调查。”

“2018年12月16日，我与冯巍再次见面，链接为当时全程录音，6分25秒，冯巍亲口承认，当晚下药与猥亵之人都是他所为，并扬言警察都不能拿他怎么办，我一个小小的没什么名气的‘戏子’，又能拿他怎么办。”

“冯巍贿赂公行，多次迷奸、猥亵，无视法律。以上所言，句句属实。”

在最后，戚乔编辑新增了一段话。

“谢凌云昨晚的行为是因为得知四年前这件事，是为了我。我们相识于2013年，我了解他，并非网上传言所说，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条微博一发出来，戚乔的手机便被涌入的成千上万条消息弄得卡顿发烫。她干脆息屏，下楼开车，再次前往警局。

这条微博迅速地登上了热搜，并以火箭般的速度攀升，超越了从昨晚便盘踞在第一的“谢凌云打人”。

林舒派了四五人做舆情监测。

戚乔的那条微博，转评在十分钟内便高达数万。

粉丝们心疼，路人震惊又同情。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群，注意到戚乔所说的剧本和拍电影，以及与谢凌云相识于2013年。

他们这才发现，戚乔并非电影学院表演系科班出身。

她学的是正儿八经的导演系。

与谢凌云是同班同学。

那么为了同学与朋友，动手打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也逻辑通畅合理了。

这条微博发出后的半个小时，某官方新闻账号推送，金山影视涉嫌洗钱，创始人冯巍行贿，金额高达数亿元。

是贺舟的手笔。

紧接着，谢凌云工作室发布了一段长达20分钟的视频，回应网上曝光的某女演员拍戏被中途换下，并被谢凌云言语辱骂一事。

视频内容为两年前的电影拍摄花絮，倍速播放，同一场戏，拍摄了整整三天，每次都卡在该演员的同一镜头之上。

第一天，谢凌云不胜其烦，费口舌次次为她讲戏，亲自演示。

但仍然没被领悟。

随着视频中时间的推移，连扫到摄影灯光等其余工作人员，都能看得出大家脸上的烦躁与无奈，场记打板的声音都越来越暴躁。

烈日下的戏份，一喊卡女演员迅速就有助理上前打伞送水送风扇，但顶着大太阳的工作人员们可没有这些待遇。

现场的抱怨都开始从画面溢出屏幕。

而第二天开始，谢凌云的话也越来越少。

他生气时总是面无表情，压迫感反而因此更重。

除了cut之后女演员的娇声道歉，现场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直到最后，谢凌云握着对讲机，无波无澜地问：“第几次了？”

讲得最重的一句话，不过是“不会演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与网上被热议最多的，那句跋扈的“李一楠，给我换人”。

如果这样算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那但凡有能在烈日下暴晒三天，还以德报怨的，岂不都是圣人下凡。

李一楠还登上小号，没人爆料，他亲自上阵，在工作室的微博评论下，隐晦地提了一句，让网友们去查看当时谢凌云那部戏拍摄期间单方面与投资方解约的事。

向来都是资方撤资，这还是头一回，剧组炒了资方。

而联系这两件事后，网友们忽然想起，两年前就有狗仔拍到，那位女星与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同游马尔代夫，该男子正是这家投资公司的高层。

无论这些传闻是否真假，但视频中的谢凌云看上去可没有一丝的暴躁易怒，除了生气起来不说话有点吓人。

但哪位导演碰上这么个场面还能心平气和？

评论中的风向很快被逆转——

【说真的，我觉得谢凌云已经非常有教养了，人家也没说一个脏字，刚开始还给她讲了那么多遍的戏，看出是个朽木之后才放弃挣扎。】

【所以说……这位是被资方塞进来的？】

【我想说那谁在进组之前，就经常深夜在小号emo。而且四年前还在大号发过一次多塞平这种抗抑郁的药。虽然删了，但至今还有她的粉丝拿以前的截图卖惨[图片]】

【你老板因为这件事儿被骂了两年，现在才把澄清放出来，逆子！】

……

冯巍被送上了风口浪尖，戚乔开车再次抵达警局时，网上已经发布了已对冯巍立案调查的公告。

贺舟奔波忙于这件事，李一楠负责工作室，只剩傅轻灵一个。

戚乔到警局时，谢凌云已经从审讯室被转移到了临时留滞室，傅轻灵拿着手机，在给他看网上的消息。

他面色很沉。

应该是看到了戚乔的微博。

她脚步微顿，谢凌云却似乎感应到，抬起头朝戚乔的方向看了过来。

戚乔冲他笑了下。

谢凌云道：“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戚乔走过去，隔着一道拦路的贴栏杆，看眼四周的警察，蹙眉问：“他们怎么又把你关到这里了？”

谢凌云的手铐已经被摘掉了，闻言并未回答。

他将两只手从栏杆的空隙中伸了出来，低头捧住了戚乔的脸颊。

揉捏了一下，隔了两秒，又生气地加重了力道。

戚乔的嘴唇不自觉嘟起。

谢凌云低声道：“怎么这么不听话。”

戚乔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推拒：“你捏疼我了。”

谢凌云一眼看出她在假装，自己的力气远控制在恰好的范围。

但还是松了一分，揉着掌心触感细腻的脸颊，垂着眼睫道：“但是戚乔乔真的很勇敢。”

戚乔眼睛微弯，正要开口，一旁观看了全程的傅轻灵忍无可忍道：“注意下场合行吗二位。”

谢凌云一动不动，戚乔强行扯着他的手放下来。

“冯巍呢？人抓住没有？”谢凌云问。

“还没有。”傅轻灵道，“贺舟说跑了，不过警方已经实施抓捕了，放心吧，他跟老三几个也都跟着去了。”

上午十点钟时，一群身着警服的人来找戚乔。

林舒与律师跟在他们身后。

来人是上面成立的专案组，为调查戚乔在微博上公开发布的冯巍一事。

戚乔跟随专案组的人，去配合调查。

录口供，提供了所有物证，江淮也来做了人证。

就在她录制口供的期间，微博上又有一个ID叫“冯巍罪有应得”的账号，称自己也是受害者，她提供了保存的所有证据，除身上施虐后留下的照片外，甚至还有一份当年事后所做的□□撕裂的证明。

那名女孩曾经是表演专业的学生，才刚刚毕业，以为星途坦荡，但没想到，签约的公司却是一个将她吞噬了的深渊。

戚乔看完了那条微博，又看到她提及，因那件事之后报警而被冯巍封杀，她失去工作断绝了所有经济来源，现在也只能在一家游乐场，当NPC挣钱。

戚乔请林舒私下联系那个女孩，后续的所有诉讼费用与律师费，她可以一起承担。

当天下午4时，警方抓住了已经逃逸到了天津一处码头的冯巍。

戚乔看到消息后，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回到谢凌云被关押的警局时，在门口又一次撞见了谢承。

秘书为他打开车门，谢承迈步下来，看到戚乔，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戚乔走过去，便听谢承问：“你是戚乔？”

她点头。

谢承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顿，忽地又问：“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你？”

“……是我。”

谢承默然数秒，再启唇时，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很勇敢。放心，冯巍会受到法律制裁。”

戚乔轻抿着唇角。

当年的那一面似乎对她留下了一丝心理阴影，她对谢承有点怕。

谢承却并未感觉到，迈步向前，又随口道：“走吧。”

戚乔只好跟上。

原本拿到和解书，按照规定便也能够放了谢凌云。

但昨晚的舆论压力，让警方不敢贸然放人。

才24个小时不到，网上的风向便180度大转弯。

所有人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冯巍涉嫌迷奸猥亵、偷税漏税、洗钱行贿之上，仅仅只是个打架斗殴的谢凌云，甚至有点被遗忘了。

谢承一进去，便被请到了办公室。

办公区留滞室的谢凌云扫见，问戚乔：“你怎么跟他一块儿来了？”

“门口碰到的。”

谢凌云烦道：“又来干什么，一碰到他就没好事儿。”

“你怎么总是这么说你爸爸？”戚乔好笑道。

谢凌云：“说他什么了，我孝顺他还来不及。”

这语气可听不出半分孝顺的意思。

戚乔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块来时路上买下的欧包，特意让店员切成了小块。

她拆开，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谢凌云。

谢凌云乖乖地张嘴，又低声道：“警察局的饭好难吃。”

戚乔问：“他们还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你出来吗？”

谢凌云摇头。

一个喂一个吃，只剩下一小点儿时，办公室里的谢承与局长一前一后走出来。

办公区的警察都被支了出去，没有外人。

“按章程是可以让走了，不过您昨晚电话里说严办，多关几天最好……”

谢凌云听见，垂睫跟戚乔小声道：“你看，我就说他一来我准没好事儿。”

戚乔也没想到。

谢承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冯巍外伤又不重，何况拿到了和解书，他居然还想要警方更严格地处理谢凌云？

她不禁朝谢承看去一眼。

身旁的警官还在和他将严办的流程：“伤情鉴定结果显示，都是轻伤，而且拿到了和解书，按理来说就可以放人了。最重的话，我们这边也只能行政拘留……”

谢承扫了眼戚乔和谢凌云，淡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差不多行了。”

谢凌云很快被放了出来。

谢承温声请戚乔先去外面等待。

走出大门之时，她只听到谢承教训道：“意气用事，不计后果，我就知道以你这狗脾气，在那种圈子里迟早惹出事情来……”

后面的话，随着她走远，都听不见了。

戚乔几分担忧地站在门口。

没几分钟，门外的路边停下一辆黑色轿车。

两名老人从后座上下来。

后面紧跟的七座商务车上，下来的人过来搀扶住了两位老人。

“妈，我都说了不会有事儿，我过来瞧两眼就行，您还非得亲自来。”

戚乔总觉得那一群人的面相有些熟悉。

正要细看，里头谢凌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我就这么冲动，就这脾气，没你那么缜密的心思，行了吧。”

谢承气道：“一天天不务正业，说你两句跟头倔驴似的尥蹶子，也不知道像谁。”

谢凌云已经走了出来，听见这话回头：“像我妈，至于为什么跟你不像，那也不能问我啊。”

门内飞出来一个纸团。

伴随着谢承气极的怒吼：“小兔崽子！”

谢凌云偏了下头，躲开。

回头还挑衅：“要打架是吧，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五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老胳膊老腿。”

戚乔：“……”

谢凌云已经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