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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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渭和长留去接从姑苏来的挚友一家。
嘉言骑马在前,见着两人,大笑呼喊:“李叔,长留!”
“嘉言。”长留微笑着跑上前,迎接好友的握手。
嘉言抖开自己风帽,揪揪妹妹的小辫子:“小樱桃,叫哥哥。”
怀中颤颤巍巍探出个小脑袋,是个粉妆玉琢、白肤栗发的小女童,有些羞涩,奶声奶气的跟长留说话:“哥哥。”
长留开怀浅笑,从衣袖中递给她一颗蜜果儿。
小樱桃见到李渭面容带笑,一双漆黑的眼笑意满满的盯着她,捂着双眼,小小的身体一扭,躲入嘉言怀内。
马车缓缓近前,赫连广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撩开车帘,两人见到李渭,俱是笑颜:“李渭,许久不见。”
陆明月已孕六月,腰身丰腴,脸颊微丰,眉眼间却舒展娇艳,想是近年生活如意,夫妻恩爱。
她扶着腰问旧日好友:“春天呢?”
李渭摸摸鼻子,笑道,“婚期快到了,这几日她出不了门,只得托付我好生招待你们。”
“恭喜。”夫妻两人齐齐笑道,”紧赶慢走,总算赶上了你们大婚。“
婚期就在这年的秋天,李渭不想再等了。”不容易吧。“赫连广同情的拍拍李渭的肩膀。
求娶的过程的确不易,薛夫人虽对两人情缘无奈点头,但也颇怨他白白折腾了春天三年,加之高处那位的不悦和阻扰,他时时碰壁,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春天心头对他还有气,有时候也乐于见他吃亏,有时候也心疼他的无助,半真半假的对他说:“要么,我们私奔去甘州吧。”
他摸摸她的头:“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
他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她用一分真心对他,他认定后,也要十分的还在她身上。
后来他往太子府去了数趟,几经波折后得见太子真容,说了一席话,亲事才最终尘埃落定。
长安居不易,李渭算是倾其所有,买了一座精巧宅子迎新妇,这几日已布置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薛夫人嫁女,也近乎倾囊而出,靖王为了讨她欢心,也搭出靖王府不少私产,送来的陪嫁单子豪华令人咂舌,春天看完后转给李渭,李渭看完又还给她,淡声道:“等岁官大些,再还给他吧。”
两人的亲事没有太过操办,只请一些熟识亲友,长留也邀了些同窗,但有靖王府的排场在,还有段瑾珂和婆娑的仔细打点,当日来的宾客险些踏破了家中门槛。
太子未至,但太子府的人当着众宾客的面送来了礼单,惹得一时喧哗。
宾客更是对李渭身份琢磨不透。
岁官性子养的娇纵,满屋乱窜,见长留带着一粉妆玉琢的女孩儿在院里玩耍,“咦”了一声,问道,“长留哥哥,这是哪儿来的小妹妹。”
小樱桃见岁官手中抱着个佛手瓜,奶声奶气的指着:“小樱桃,要!”
“是赫连叔叔家的小妹妹。"长留道,“你要不要带着小樱桃一起玩耍?”
岁官蹲下来,抚摸着她豆腐般的小脸蛋,笑嘻嘻道:“小樱桃,你长得真好看。“
新婚之夜,银烛高烧,牡丹沉醉。
李渭几年滴酒未沾,陪着宾客喝过几轮后,两颊泛红,醉意迷蒙,被众人哄笑着送入新房,闹过半日后,屋里人才陆续散去,最后喜娘阖门:“郎君、新妇,歇了吧。”
春天端坐在床沿,垂首把玩着手中的鸳鸯团扇,两鬓璎珞垂落,半遮生烫的脸颊。
待到屋内寂静,宾客喧闹声逐渐远去,她抬起头来,只见李渭穿着一身鲜红喜服,眼眸清亮无比,站在门前着盯着她,唇角带笑。
她目光躲开,四下乱瞟,心头纷乱。
脚步走近,她闻到酒气,而后是他的气息和身影,就定定的在她面前。
他俯下身来,在她满头珠翠的头顶寻了趁手处,揉了揉她的发,问她:“累不累?”
“头沉死了。”她皱皱鼻子,“脖子酸。”
他轻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我把花冠拆下来。”
两人都在铜镜前,她坐着,他站在身后,低头探索她头上的钗环。
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女子这些琳琅首饰,慢慢抽出她头上的花钿,而后是花冠,簪钗,步摇,然后是项间的璎珞,真珠玉链,而后是耳上的明珠珰。
满头青丝全都披泻下来,绸子似的滑厚,长及腰际,他掂在手中,忆起昔年旧景,心头想,他那时候怎么会舍得,亲眼看她削去这头长发。
千斤负重卸下,她慢慢舒口气,扭扭自己的脖颈。
而后有手温柔的捏在她肩膀颈项,替她捏去酸痛。
她仰头去看他,他亦低头,两人挨的很近,他的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嗓音低沉呢喃:“春天"
炽热的吻落下来,颤抖着落在她的额头、鼻梁、最后是她红润的唇,香滑的舌,她无助承受他凌乱的呼吸,伸手牵住了他的袖子。
深吻之后,李渭停下动作,春天早已软在他怀中,目光迷离,红唇微肿。
他深深吸气,半晌平静,扶着她的肩膀,苦笑道:“是不是饿了,吃点东西吧。”
枕衾间散落着花生、红枣,桂圆,瓜子,石榴等果子,李渭和春天挨着坐在床沿,他剥,她吃,夜这么静,红烛旺旺的烧着,窸窸窣窣,咯吱咯吱,是她咬果仁的声音。
他手中举着剥好的松仁,含笑看着她,肩膀微微倚在床栏上:“夜半小鼠觅食来。”
她塞了满嘴的吃食,快乐的挑挑眉:“全赖主家投喂勤。”
嘴里的吃食都咽下去,她的脸颊还鼓囊囊的,李渭伸手去捏,“噗”的一声把她腮帮子捏扁,她的唇便嘟的高高的。
他再偷得一吻,见她双眸亮晶晶的,心头柔软,捏捏她的脸颊:“睡吧。”
此时夜已过半,更漏声长,两人都累了一日,漱口脱衣歇去。
他伸手去撩挂帐的金钩,叮的一声轻响,红榴花销金帐落下来,将烛光俱挡在了帐外。
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平躺着。
春天心内没由来有些慌张。
她翻身,面对着他,去扯他的袖子。
他也翻身向她,伸手将她搂紧怀中:“好好睡一觉,今天你太累了。”
她在他怀中闭上眼,深深的嗅着他身上气息,只觉心神安定,四肢疲累,小声说:“我今天算是得偿所愿。”
他指尖抚过她的秀眉。
良久,她小声嘟囔:”李渭,伊吾那夜,是真的。“
“我知道。”他回她,“绿珠告诉过我。”
“有时候我想,如果那夜,我一直呆在你怀里,等你醒来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会在甘州放开你。”他叹息,“为什么要瞒着我。”
“是啊为什么要瞒着你。”她的柔荑抚上他的脸颊,“我怕醒来是那种难堪场面,你心中悔恨,我心中愧疚,那时候还有李娘子”
“无论是梦境还是真实,我都不该。”他低叹,“我把你留在那种境地”
她用唇堵住他的话语,伸手揽住他,探出香馥馥的舌去追逐他。
好似有风拂过,金钩叮咚叮咚作响,罗帐轻微晃动,在烛光中投下一片密密濛濛的剪影。
鲜艳的喜服搭在床边,随着罗帐的轻晃滑落于地,绛红青绿的外裳,描金镶玉的腰带,素纱雪白中单,胡乱堆叠着。最上头是一件银红蝉翼纱的小衣,两枝并蒂莲,枝叶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烛光忽的一跳,发出哔啵声,溅出几点火星,灯芯焦长,却无人来剪。
玉瓶里插着娇滴滴的牡丹花,半开不开的花骨朵儿,被风轻撩慢滑,花叶颤颤,花蕊滴露,脉脉含情。
分不清是喘还是哼,风急了些,折坠了一瓣花瓣,飘飘摇摇跌在满地衣裳上,染了轻红。
他抱着她,手指拭去她止不住的泪,心疼又懊恼:“疼吗?”
她点点头。
他眉尖蹙起,神色慌张:“我揉揉?”
“我不是因为疼才哭的。”她抽抽鼻子,“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她还委屈他曾经的放手。
“你放心,再也不会离开了。”他心头极痛,缠绵吻她,“永远也不会,以后我就是你的影子,一直都在。”
李渭购置的房舍原是一江南富商的产业,不算奢华阔气,胜在小而精巧,闹中取静,邻里多是些富足无事的商妇人,无事时常坐一起闲话,也常说起新搬来的这家新邻。
两人成亲那日,香车宝马堵塞了整个巷子,听说有心人第二日清早捡到了好几个花钿,拿去典当行换了不少银钱。
第二日上午,这家主人遣一个机灵的小婢女往邻家送来糕点喜果,又连连道歉这几日的纷扰吵闹,礼数做的十分周全,四邻对此番做派皆是满意,只是不知是何方人士,暗想寻机结交一番。
后来众人瞧见主人家,男子青年沉稳,衣裳朴实,姿势利落,看起来像个行路的商贾之流,可叹的是主母青春少艾,姿容清艳,气度华贵,两人同进同出,恩爱异常,对四邻和和气气,知节懂礼。
后来常见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叫那男子爹爹,众人揣度:“这娶的续弦。”
又常见华贵马车载着个绝色妇人,观其容貌似是主母的母亲,听闻是靖王府里的夫人,是尊贵人。
想这家主母容貌万中挑一,四邻皆叹男子的好运,时下续弦能娶尊娶贵,极其罕见。
这年年节刚过,春来之际,夫妇两人忽然搬走,把宅子留给了长子。
薛夫人心头难舍难分,万万没想到,她当年将女儿从河西接回来,此番又要送女儿去河西。
山长水远,此次别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春天看着薛夫人:“娘亲保重身体。”又抱抱岁官,“乖乖岁官,姐姐以后再回来看你。”
陆明月已在长安产下一子,夫妻两人要跟着李渭一道回河西去,长留和嘉言都留在了长安,阿黄老了,就把它留在了长安安稳过日。
小樱桃抱着哥哥的腿大哭不已,岁官心里酸涩,也跟着一起大哭。
宽慰的是,此一别,仍有相见之日。
路程虽然遥远,但薛夫人安排的妥帖,阔车高马,随从如云,行路还算舒适,春天带着小樱桃,陆明月照顾几个月大的赫连勒邬,一同踏上了回河西的路。
勒邬是羌语,是白鹰的意思,陆明月生产那月,常梦到有鹰隼在高空翱翔。
李渭此次回河西,要再回墨离军去。
和春天成婚之前,太子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李渭直接找到了太子。
太子对他的过往了如指掌,坐在书案后睥睨他许久,和他聊起了墨离军。
"如今墨离军陈英将军已老,几番上书求病退,河西经营,玉门多赖墨离军,慕容保保虽然骁勇,但毕竟是吐谷浑人,他一人独掌墨离军,孤甚是忧心。””你也行过商,走南闯北,对西北诸胡,西域各国都很了解,也入过行伍,上阵杀过敌,你有将才,却甘当贩夫走卒,随性过日,孤甚是钦羡你的洒脱,你有热血,如今大敌在前,你却安于度日,只想着男女之情,孤亦是失望之至。”
李渭脸色淡然。
太子摩挲着手上扳指,淡然说:“若不是你,如今她也许就是一世荣华,显赫之至,你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
李渭低头,半晌道:“草民请殿下恩准,再入墨离军。”
“你当年在军中,按战功本应擢升副尉,如今孤仍把这个副尉头衔还给你,你回墨离军去,往上走,让我看看你几分能耐。”
赫连广和陆明月仍回了甘州,春天跟着李渭去了墨离军。
“墨离川生活清苦。”他再三和她说道,“害你吃苦头了。”
他的确不舍把她留在长安、留在甘州,只能自己随身带着,养着,疼着。
她又如何肯离了他,两人骑在马上,她坐在他怀里,仰着一张明艳的脸庞,兴致勃勃的道:“我一直想来墨离川看看,这下如愿以偿了。”
墨离川,早就准备了他们两人的新居,两人带着鄯鄯,从甘州出发,最后来到山坳中的墨离川。
这是一年中生机勃勃的夏,她和他共骑追雷,路过绿草迷蒙的河西牧场,趟过雪山融化的潺潺溪流,摘过酷热沙碛里芬芳撩人的沙枣花,走过野草漫至天际的荒野,最后看见村头的一片如云绿林,下马。
墨离川有一条赖以生存的河流,正从绿林中潺潺绕出,日光和绿意,都洒在河面之上,点点碎金,片片圆绿。
还有左右两条自雪山化出的溪流,跳跃着穿梭在绿林之间,三水交汇的浅滩,绿草蒙茸可爱,鲜花娇嫩芬芳,有浣衣的妇人,头簪金花,三三两两,挽袖光足,一边说话一边玩笑,顽皮孩童在凫水,猛的从水中窜出个光溜溜的小脑袋。
妇孺看见外人来,停住动作,眼里满是好奇。
春天这一刻终于知道,她的人生,将和河西的这一片土地息息相关,她不是过客,是归人。
李渭和她相视一笑,被他牵着手,带上前说话。
墨离川有她人生中另一段极度纯净的岁月,那时候还没有孩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新婚燕尔,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他再重新带她看过朝阳和晚霞,星辰和月色,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墨离川依附墨离军而生,居住甚多,大半为吐谷浑人,也有食肆、酒铺,每逢月初还有很热闹的集市,附近的牧民都会赶来,兜售自家的物产,还有货郎不辞辛苦,挑着香粉首饰前来,每每都被爱俏的吐谷浑的妇人们团团围住,顷刻所带的货物兜售一空。
吐谷浑人淳朴又彪悍,墨离川是广袤的沙碛中小小的一块世外桃源。
李渭重入了墨离军,拜见了陈英将军,也重逢了虎向南,再习骑射,对他而言,是重遇了年轻的时光。
春天带着鄯鄯,收拾住所,清点厢箧,薛夫人想法设法补偿她的辛苦,早前已托王涪在墨离川准备了不少东西,她推开新居的第一刻,被塞的满坑满谷的器物用具吓的目瞪口呆。
偌大的一个家,春天和鄯鄯哪能收拾过来,李渭在当地找了个吐谷浑的嫂子,帮忙做些家里的活计。
军中操练再繁忙,每夜他总要归家看看她,夜半归,未亮走,实在忙碌不得归,也要让人带个话回家,让她心安。
军中旬假,李渭多带着虎向南来家玩耍,当年的虎家哥哥已然是个矫健蓬勃的兵将,归在了李渭麾下,看见春天的那一刻,虎向南挠挠头,还为自己当年那一点旖旎的心思不好意思:“春天嫂子。”
春天端着酒肉,噗嗤一笑:“向南哥哥。”
李渭在一旁兀的一挑眉,睇着春天的笑靥,偷偷捏捏春天的脸:“改口,叫虎兄弟。”
后来陈英将军也常来,陈将军家眷都在肃州,月旬才归家一趟,军帐生活难免冷清,一来二去喜欢上了李家的舒惬,每每捻着胡须,摆手道:“不去不去。”脚步却坚定的跟着李渭,踏入了李家的大门。
再后来来打秋风的人更多了些,李渭部下众兵见李渭家的小嫂子生的好看,又一团和气,每每去都有热酒小菜,三天两头爱跟着李渭身后。
人群散去,她坐在梳妆台前,抽开妆奁盒,点灯数着里头的碎银子。
李渭军里的月俸并不算多,他进门,看她手中攥着几枚铜板,走上前去,半蹲在她面前:“够不够用?”
她乜斜他一眼,故作不悦的道:“缺着呢,你花的都是我的体己钱。”
薛夫人给的嫁妆俱留在了长安,两人几乎算是空手来了河西。虽然屋子里外都是薛夫人的大手笔,花钱的地方不多,春天也不想依赖母亲的馈赠,日子也要精打细算。
“我给你挣。”他抱起她,吹灭烛火,走向床笫。
两人在一处,总是情难自抑。她终于得了长厮守,发觉他温柔之下的惊涛骇浪,对他的爱慕,与日俱增。
月华如水,阒静暗室,照耀一片欺霜赛雪。
她仿佛站在绝境,压抑自己低低的抽泣,却只得他哑声的安抚:“妞妞,难受就哭出来。”
多年前她哭一哭,他几要心碎,如今把她栓在身边,却忍不住招惹她的泪水。
春天满面湿漉又迷蒙,啄着他眉心的热汗:“李渭要个孩子吧”
“你年纪还小呢”他吻她,“再等等”
和突厥时时有战,春天从不会叮嘱李渭,但是李渭知道,他若是死了,当年那个少女有多大的勇气去寻找爹爹的骸骨,就有多大的勇气去为丈夫收敛战躯。
他绝对不会再让她经历一次至亲战亡的痛,不会再让她在旷野里孓孓独行。
李渭入墨离军的第三年,河西并北庭军合攻突厥,经过长达一年的苦战,突厥损失惨重,退回了折罗漫山,论功行赏,朝廷对吐谷浑的打压也终有结果,在两方的退步下,李渭主了墨离军。
他行事风格向来柔中带刚,很受吐谷浑人的敬重。
春天即将临盆,破羊水那日,家中诸人忙忙碌碌,产婆和嬷嬷、大夫都是王涪从甘州带过去的,李渭听到消息,从军中急急赶回来。
他一边脱军甲,拔步就要冲去产房,婆子们连连惊喊:“将军将军您不能进去"
这时就听到一声婴孩啼哭。
他吐出一口浊气,手中军甲叮当落在地上。
李渭最怕生孩子,只怕重逢十几年前李娘子生长留的时候,母子都病弱不堪。
产房有淡淡的血腥气,春天倚在床上,柔情看着嬷嬷们擦拭新生儿,见李渭来,对他微笑。
母子平安健康,她的生产没受什么罪,孩子生的很快。
他时常惊叹,他的妻子竟有那样的韧性,那么娇弱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和活力,竟如她的名字一般。
就像玉门关的春,微弱风中蕴藏无限的生命力,转瞬就让苦寒野外覆上一层春意。
是个很好看的男婴,李渭接过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给春天看,夫妇两人看着孩子的小脸庞。
“像长留小时候么?”她问,“怎么这么小呢。”
“不太像。”他盯着自己的孩子,“长留生的像云姐,他生的像你。”
“取个名字吧。”她道,“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又是一年春日,玉门关外石缝里能看见点点绿意,李渭沉思片刻,想起昔日他们西行的时光:“就叫望野吧。”
“望野吗?李望野——”她微笑,“那小名就叫莫离。”
“不,他叫/春望野。”李渭抱着孩子,“他生的像你,就跟你姓吧,以后也把岳父的血脉传承下去”
“李渭”春天鼻子一酸。
“不许哭。”他亲亲她的眼,“我本来也不姓李,本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长留入了李家的族谱,这个孩子,就跟着你吧。”
贺咄带着残留的突厥余部,辜雪带着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路西迁,要往极西之地去。
李渭和春天私下去送别故人。
两个男人,年少的朋友,战场上的敌人,对立的民族,身上都流着热血和豪情。
各人的命运,如何能说的清。
战事平息之后,李渭带着娇妻幼子回长安访亲,长留成了沉稳的年轻人,在长安崭露头角。
同样年轻的,还有春天的母亲,薛夫人已成了靖王妃,岁官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
当年成婚的府第李渭给了长留,新皇封李渭为三品将军,赏金赐宅,引入朝堂,百官弹庆。
当年的四邻再观李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面貌,沉淀气质在军旅中已被打磨成锋芒毕露,沉稳的面容成了运筹帷幄的笃定,清亮的眼已化成凌厉的刀剑。
四邻纷纷赞叹当时年少的主母有眼光,有远见。
在墨离川的岁月宁静,生活简单,夫妻恩爱,没有婆媳磋磨,没有后宅应酬,春天已完全显露女子的艳色,边塞风沙只打磨了光华,没有给她一分愁苦。
薛夫人终于欣慰,她的女儿真的嫁了个合适的人。
长安待了月余,李渭陪着长留,春天带着莫离陪着薛夫人和岁官,过了一段热闹的日子。
再之后一家三口动身,又重回了河西,去了肃州,李渭成了肃州太守,兼任墨离军使。
除了军政之外,他也要学着吏政,白天忙完政务,夜里他还要挑灯夜读,春天也喜欢在书房陪着他。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再几年后,李渭四平八稳,迁了甘州太守,时隔数年,两人终于回到甘州生活。
瞎子巷是李渭和长留的家,夫妻两人平日都住在甘州的府邸里,每逢月初会回去给李娘子和老爹夫妇焚香。
赫连广和陆明月恩爱有加,两对夫妇看着彼此,俱想起了旧年时光。
四人坐在耳房里喝茶,东厢和西厢,隔窗相对。
等家中只剩两人,李渭说了很多话,说他小时候的生活,说和李娘子生活的点点滴滴,她默默的听着,心里却浮起一丝嫉妒之意,最后又释然。
谢谢李娘子,把他留给了她。
这是两人初识之地,那么多年过去,他仍然记得两人相见,她一双潋滟的眼,满是警惕,敏捷、伪装和柔弱。
夜半醒来,两人十指紧扣,他柔软的唇触着她灼热的耳珠:“妞妞,再给我孩子吧。“
她哆嗦着坐起来,他在下方,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喉头滚动:“春天。”
她俯下身,睁开春潮潋滟的眼,咬在他肩头。
这年,春天又再度有孕。
春天想尽了一切办法,翻阅渭水旁几十年的卷宗终于找到了李渭的宗族,他原本姓陆,是太原人氏,出身不凡。
春天这胎仍然是个儿子,李渭接过襁褓中的儿子,还记得望野生的那天,回家下马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脚软,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这个孩子,取名陆随影。
他就是她的影子。
后史书记载,一家三子,三子三姓,鸾鹄停峙,本枝百世。
李渭四十岁那年,长留携着新妇回甘州拜见父母,父子两个经年未见,在书房内聊天。
李渭讲起一事,近来连天雨水,李娘子的坟碑被水冲倒,李渭道,他想将李娘子的坟茔重起修葺,与李老爹夫妻两人合葬。
“你的母亲,是我的元妻,也是我的长姐,我永远记得她,但"
长留看着窗外,他的三弟正在蹒跚学步,新过门的妻子和继母左右牵着他的手,望野提着木剑,骑着匹小马在花园内玩耍,满园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百年后,父亲要和继母合棺一处。
长留点点头:“就按父亲的意思办。”
他还是个小少年时,曾恋慕过春天,后来年岁渐长,便也释然,欣慰父亲和继母两人的恩爱,他的父亲,遇见了很好的人。
傍晚李渭从衙里回来,见屋里帷幔低垂,烛光昏暗,婢女全都不在,春天双手托颐,正盯着面前的开放的花骨朵。
他悄声问道:“看什么,孩子们呢。”
她眨眨眼:“昙花开了,我嫌弃他两人闹的慌,把他们赶去花园玩。”
她这时已过而立之年,正值一个妇人极盛年华,比她的母亲还要秾艳的风骨,媚色生香,摄人心魄,沾之即醉,因他多年的珍呵,眼里还有少女时熠熠生辉的光彩和清澈。
花啪的一声绽放,“好容易养了这棵。”她把花瓣一片片拾起,装在冰裂纹碟里:“埋在雪里,留着来年春泡茶喝。”
李渭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嗅着她衣裳上的幽香,大掌顺着手腕慢慢游走入衣内,抚摸着雪腻臂膀,向上游走。
这一身雪肌艳骨,他食髓知味。
她躲开,睇眄流光,红唇衔笑。
他把深吻衔过去。
无论他官位如何,世人如何称呼他,她私下里,依旧称他李渭。
是那时候留下的习惯,她一声声,一句句,这两个字,是催/情药,是断肠草,是迷魂汤。
猊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比这更袅袅的还有喘息声,柳枝因风要折断,更显星眸迷离,脸颊绯红,艳□□滴。
雪絮落花被狂风吹卷,身不由己,只能攀附。
她累极,抬起汗津津的手,断断续续道:“花还没”而后兀的咬住他的唇,将破碎低吟碾碎在纠缠的唇舌间。
李渭捞起她柔软的腰肢,他鬓边已有点点华发,但体态维持的很好,身体依然矫健,面容仍然英俊,漆黑的眼睛,温柔又凌厉,依旧不改清冽。
餍足之后,花瓣已萎,她嘟唇抱怨他:“我好不容易养的昙花,一年就开这么一次”
李渭将她搂进怀中,亲吻她湿透的发:“还有明年呢。”
还有此后漫长的一生呢。
十年后,李渭治凉州,兼任河西大总管。
那段时间,河西屡出悍将,最富盛名的有两人,亦是李渭的左臂右膀,一为虎向南,一为赫连嘉言。
李渭在治八年,在他治期,河西四郡‘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他不在朝堂,却是真正的位极人臣,当守河西,对抗后来崛起的吐蕃和回鹘,扛起了半壁江山的安稳。
他也给了她诰命等身,无数荣华。
那一年的冬天,他在病榻上,温柔的对她说:“妞妞,我先走一步。”
他拉着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好好的,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好好照顾你们的母亲。”他对三个儿子说,“我在时,护她如明珠,你们亦当然。”
他死后,三子扶棺,万民相随,连绵送葬队伍不见尽头,走入祁连山内。
他的夫人那天没有穿哀衣,穿了一身极奢丽的回纥红衣,骑着枣红马,她的容貌还未衰,美貌依旧,是个受宠的、纯真的妇人。
人人钦羡李渭的人生,一个普通庶民,中年发达,平步青云,官至极位,娇妻美艳,子孙有息。
很少有人提起他年轻的时候,一个收养的养子,军队卒兵,行路的护卫。
但其实是那时候,他遇见的一个人,改变了他一生。
他的一切荣光,皆因她而起。
他们厮守三十年。
很多很多年后,敦煌雷音寺有佛洞倾塌,僧人们找出佛洞中一匣供养文书,阅览之后,送往了凉州府。
陆随影看之后,沉默半晌,拨金在敦煌莫高窟建了一个佛窟,将这个匣子送入窟内供奉。
他是幼子,已年近耄耋,记忆最深的,是父母亲的恩爱。
阿爹无论走到那里,都要带着阿娘,怕她孤单,怕她找不到他。
阿爹袖子总藏着一块狮子糖,起先只偷偷塞给阿娘吃,后来被兄弟两人发现,每次都无奈的分给母子三人,但母亲那块,总是最大的。
阿爹生活清简,但却喜欢阿娘丽妆华服。
阿爹总是偷偷带阿娘出去跑马游玩,却把两个儿子落在家里。
阿爹私下对阿娘有很多称呼,小猫儿,小呆子,喳喳、珠珠。偶尔被两兄弟听了去,阿娘就要对阿爹嘟嘴生气。
阿爹也暗暗生气阿娘偷酒喝。
父亲亡后,母亲没有离开过河西,兄弟三人中,他最肖父,便时常陪着母亲。
他的母亲那时还很年轻,但眼里的光彩渐渐枯萎,她逐渐寂寞,几年后,母亲就随父亲而去。
走之前她要装扮自己,衣着鲜妍,妆发娇艳,神采奕奕,顾盼生辉,极漂亮。
长留带着两个弟弟,将两人合葬在祁连山深处。
他一直以为家家父母都同自己父母这般相处,长大之后才知道,自己才是特别的,父母情笃浑然天成。
匣子里装的,是很多年前,父亲案牍劳形之余,带着母亲游历敦煌时,借住在雷音寺,父亲亲手写的一卷供奉菩萨的金刚经。
“稽首三界尊,皈依十方佛,我今发宏愿,愿以金刚经,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仅此一报身…””愿百姓康宁,国泰城安,再愿来世再结姻缘,早得厮守。”
你有没有用一生爱过一个人,有没有因为一个人爱上一片土地。
马后桃花马前雪,祁连不断雪峰绵,玉门关外风滚草,黄沙漫漫驼铃道。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
谢谢一路追随的姐妹,谢谢等了我四年的姐妹,谢谢每一个留言、订阅、给我发红包的读者,我记得每个ID。
四年前的心愿终于了了~
很多姐妹说后面的节奏飞快飞快,有一种前菜吃完,等着正餐的时候,结果这顿饭就结束了……
但是对作者而言,这篇文章的初心就是要西北的风土人情+两人那一段路上极致纯粹的感情进展,后面的种种,都不是重点
再写30万字,前面的潋滟风情就完全成了衬托,但它们才是主角
30万字写了一段路,3万字写尽了两人的一生,因为就是这30万字的开始,才笃定了这一生的走向~
另外有一点作者的阅读理解,可能写的不够好,没有呈现在大家面前
为什么两人的重逢感觉生硬?——
我觉得不生硬,春天在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李渭,在吹起口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人永远是她的
李渭爱有多少?——
静水深流,未必比激浪滔天的力量弱
为什么不让李渭主动?——
大家都爱看骑士,踏着七彩祥云,轰轰烈烈来拯救公主。但也可以是公主披荆斩棘,去拯救牢笼里的王子,感情是互惠互助的
另外给我的读者朋友们打call,发现好多好厉害的姐妹……膜拜,敬礼,谢谢!
希望下一本我会写的更好!!!
and此文下周还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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